【原创】花月春风又一年

微雨黄昏

       还在阴历的正月里，立春已过去好久了。乍雨乍晴的天气，轻暖薄寒，丝丝杨柳丝丝雨，春在溟濛处。转眼又是一年的赏花时节。去年冬天买回的水仙花，颀长的身姿犹娇柔地娉婷着，那最后的三五朵花瓣，早已失却了往日清妍，低垂了玉颈，柔影参差，幽芳零乱。微风软软地拂过面颊，枝上春色犹浓，眼底心事已远，眼看着一缕香魂就要杳然而去。书案上的两盆风信子却不约而同地绽开了粉色的花穗，像刚成年的女孩子，粉嫩的面颊，浓密的睫毛，温柔、安静地散发出幽微香气。她们是新鲜干净的生命，看上去如此清新、美好，让人不由得心生怜惜。  
       轻轻拉开窗帘，窗外那株白玉兰不知何时已是繁花满树。远看像落了一树的雪花，又似披上一件霓裳羽衣般地飘然出尘。她风姿绰约，如初月般清逸皎洁，临风翩然轻舞，摇落满地的碎琼乱玉。凝视着眼前满树的繁花，恍惚误入了罗浮仙境，一时间说不清心头是欢喜还是怅惘，不由得有些痴了。
        许多个冬天，这株白玉兰都在我窗外孤独地伫立着。我常常忘了她的名字，也总是忽略了她的存在。她的枝干稀疏寥落，没有一片叶子，冬日灰蒙蒙的天空下，枯瘦单薄的身影里写满萧瑟和孤寂。然而眼下，她的绽放竟如此盛大而热烈，充满了仪式感，像在宣告一个萧索落寞的季节就此终结。那一朵朵的玉兰花粉妆玉琢，肌肤凝雪有如姑射仙子，她们在枝头簇簇拥拥着，向着遥远的碧空高擎着一盏盏倾满美酒的玉碗琼杯，似在邀饮苍穹，却又好像不饮自醉，玉容微漾潋滟起丹霞般的红晕。看样子这些花开得有些时日了，花期将过，曾经忘情伸展开来的花瓣已经有些下垂，略显慵倦之态。我知道极致的盛放后背后必是清冷的凋零。待落花成阵，那些繁华如梦，转瞬间都成过眼烟云。生命终会归于苍凉与沉寂。然生命如此坚韧，足以承担万花纷谢之后的孤枝独擎。在四季的轮回里，经过了短暂的阵痛与蜕变之后，大自然终会苏醒，万象焕然一新。

        无论气候还是心情，去岁都经历了极寒的一个冬天。但严寒毕竟短暂，春天还是像个杨柳腰身、雪肤花貌的美人，笑语盈盈地如约而至。这么多年，最难捱的是常常猝不及防地就陷入无边无际的痛苦，无穷无尽的失眠。王小波说，人的痛苦本质上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我的表现就是对自己极端地不接纳。不错，我就是那个常常不满意自己，没事就折腾自己，总是跟自己拧巴着过不去的人。一次又一次，我和它们进行着艰苦卓绝的孤军奋战。有时候会觉得把自己治愈了，但一不小心触动了黑暗中某个小小的机关，痛苦便会铺天盖地、失眠又会卷土重来。我很清楚，导致失眠的内因没解决掉，你怎么可以彻底摆脱失眠呢。面对无聊透顶的生活，我还是会常常浮躁不宁、烦闷不堪。面对亲友的纷扰无助，我还是会焦灼无力、寝食难安。而无法安妥的灵魂总是令我心似狂潮、郁怀如焚。这些是令我无法摆脱失眠的根本原因。我曾尝试着通过冥想来疗愈自己的失眠。偶尔会很有效。实在睡不着的时候，就索性忘了还有睡觉这回事。不去想翌日上班如何头昏脑涨，如何迷糊犯困，而是回到失眠本身，体会自己心里的感受。我觉得大脑发胀，两鬓间像拉着一根弦索，紧绷绷的，感觉就快要崩溃断裂了。如此，我就索性想象那真的是一根琴弦。琴弦既然太紧绷了，不妨略松松。我在想象中学着调音师那样调整琴弦的松紧，想象着琴弦慢慢一点点地变松变弯，牵扯着两鬓的紧张感好像真的减轻了。随着逐渐放松下来的大脑，四肢感到前所未有的松弛，身体渐渐柔软轻松起来，这时候换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着适才的想象，直到意识逐渐朦胧下来，最后终于成功地让自己睡着。这种方法并不能时时奏效，很多时候，心情浮躁狂乱起来，根本无法静下心来做到彻底的放松。后来，我尝试的解决办法就是尽量不去想事情，不让自己为无能为力的事情烦心。不看、不听、不接近容易扰乱心神的事物。这么做的结果，我好似离群索居，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这是一种防御式的隔离。但是很有效，唯有隔离能帮助我排除外在的干扰，像白痴一样的生活好像很安然。使得我孤独却又自得其乐地活着。我心甘情愿地把自己放逐了，放逐在世界之外，灵魂之上。  

        也许每个人心中都有个让你既爱又恨的城堡。当觉得世界太过喧闹，就会慌不择路地躲进来，感到荒凉落寞的时候却又想逃离，试图寻求一点外在的阳光和温暖。习惯了躲在自己灰白的石头城堡里，就总得找点有趣的事来安慰寂寥的心。漫无目的地读书，随心所欲地写几个字，胡言乱语一番，证明自己还活着，还有挣扎的勇气。一些失眠的夜晚，会盘腿坐着看一些安静的电影。那些纠结缠绕的文艺片和烧脑的心理电影是我的首选。因为你聚精会神地痴迷于一些细节和逻辑，就会暂时忘却时间的缓慢流逝和生活的冗长无聊。又重看了《迷失东京》、《刺猬的优雅》、《凤凰涅槃》这三部曾经非常喜欢的电影。前两部已写过影评，后一部原打算写，想着若不能别出心裁地写出深意，寻出谜底，到底还是近于无聊，也就罢了。这几部影片几乎一脉相承，描述的都是同一类人的困惑和挣扎。他们身处不同年龄阶段，有着不同的生活背景，他们的痛苦外在形式看起来不同，内核在我看来却完全一样。同一类孤独的灵魂，披着不同的外壳，感受着同样的焦灼和痛苦。对他们来说，生活空虚乏味，像绝大部分人那样按部就班地活着，然后毫无悬念地死去，光是这样想一想，就令他们厌倦透顶。穿过幽暗曲折的岁月，他们不仅看到世界的庸俗无趣，也看到自己内心的黑暗与阴郁。他们再也寻不到人生的快乐，并开始质疑生命存在的意义，甚至一些人尝试杀死自己得到解脱，来完结这种深重的寂寞和绝望的痛苦。我知道，孤独者其实是对这世界爱得最彻骨最浓烈最深情的一类人。因为太希望世界能符合自己的想象，结果却不能不失望。因为太爱这世界他不得不慎重，也做不到轻松。他爱到整个世界都万籁无声，他爱得所有喧嚣都沉静。他的爱太沉重到无人堪承受，到最后反而被自己狂热爱恋的一切所抛弃，只剩下彷徨的影子和孤独的心。太阳底下，孤独者感受到的不过是同一种无处着力的焦躁。他们有着同样消沉淡漠的表情，那焚心似火般的痛苦时时烧灼着他们的心。那种潜伏着压抑在内心深处的痛苦犹如深海之下的火山，随时可能喷涌而出。也许有一天天崩地裂，生命就此灰飞烟灭；也可能痛苦一直压抑着，始终找不到出口，整个人像木乃伊般活着，灵魂却从此固结。这三部影片探索了同一类生命背后那些孤独的真相。每次看的时候，总是双眼泛起泪光，心底潮湿温暖。几乎让我想到治愈孤独的另一种可能，就是影片试图告诉我们的那个老掉牙的答案：爱是唯一的救赎。人人都相信爱情具有摧枯拉朽起死回生之力，似乎爱情是一剂奇幻的灵药，但爱了之后呢？药效过了，生活回归原有的黯淡与无趣，生命将继续沿着原有一成不变的轨道向前，恢复原有的平淡无奇。如同黑漆漆的夜空，再也没有星月闪烁，孤独者后面会不会重蹈覆辙，灵魂再次堕入万劫不复的黑暗地狱？

         一年一年面对着相同的人，说着千篇一律的话，过着同样琐碎无聊的生活，重复着大同小异的故事，你有没有厌倦到想吐？你会不会时刻想要逃离这纷繁复杂的生活？什么时候你开始笑不起来也哭不出声，什么时候渐渐地把隐忍当美德，把逆来顺受当作生活的庸常？时间能包治百病？时间它什么都改变不了。

         总有个瞬间你会幡然觉醒。你永远无法成为别人视线的终点。你永远无法叩开一扇被岁月尘封上了锁的门。那就转回头，向着自己的内心，尝试着跟自己和解。和自己灵魂对话。那才是你一生快乐与幸福的起点。穿越尘世的喧嚣，回到一个人的本真。那是灵魂的来处。让你再次拥有重归母体般的安然宁静。

         人生需要一些美好事物，让我们得以保持着对生活旷日持久的热情。想起郑逸梅的一句话：天下唯善读书者,不负花月,不脱酒盏,不离山水,不绝美人。爱上读书，你就不再寂寞。不负花月春风，就算足不出户，也能身未动心已远，不辜负了万里河山。在书中你能寻找到内心的平静，完成灵魂的蜕变与飞升。对于孤独症患者，书籍是比爱情更好的良药。

          花月春风又一年。愿新的一年，继续与书为伴，岁月静好，心中温暖安然。

人淡如菊

书中日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