厮 守
素 素
某一天,我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那是一对很年轻的人,他们被主持婚礼的人像玩偶似的摆布,叫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由于那种场合不中不西,不免少了一种庄严,多了几分嬉戏。印象最深的是那句对话,主持人问新郎:你能爱她一辈子吗?新郎不假思索地答:一辈子。说完了,接吻,以证明这许诺是确凿的。此时此刻,需要这样的表达;此时此刻,不论说什么都无庸置疑。然而,我的确在心里暗自为这对新人往后的日子捏了一把汗。
两年后的某一天,再见到我的那个朋友时,他已经是单身了。我就想,人最好不要在太年轻的时候举行婚礼,太年轻了就会太轻易地说出一句那么重要,甚至深不见底的话。一辈子是什么?是一个一个串起来的日子,是一个一个穿过日子发生和终止的故事。日子是舞台,故事是戏剧,舞台是永远的,戏剧却是一出一出的,常常是演戏的人已经没戏了,那台子还在。一辈子只剩下空壳的日子,还叫一辈子么?
记得小时候曾经被安徒生的白雪公主与王子的故事所打动,长大以后才知道,其实白雪公主等待王子或王子寻找白雪公主的过程,才是这个故事最美的部分。因为当公主从冰墓里醒来,当王子终于与公主相拥在一起,当安徒生告诉我们公主和王子从些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的时候,故事便没有下文了。没有下文是因为从此以后是日子,是一辈子,是厮守。于是,这个故事留下了一个悬念:公主与王子如何厮守?许多人彼此是可能相爱的,却是不能够厮守的。不能厮守的人中,也许就会安徒生写过的白雪公主和王子。
我喜欢“厮守”这个词。厮是互相,是两个人面对。守是呵护,是不分离,是永久。厮守,在外形的黏着,更有内在的默契。如果问谁能与我同醉,一定会有许多人举手;如果问谁能与我厮守,一定会有许多人叹气。安徒生不写厮守,也是因为厮守不是童话,而是神话。
厮守有时间的长度,一天一夜不是厮守,一生一世才是厮守。
厮守是肉体的纠缠。你会发现,他身上汗的味道、脱下的袜子的味道、抽过香烟的手指的味道、与你是纠缠的。他说话的声音、吃饭的声响、唱歌的声调,以及打呼噜的声气,与你是纠缠的。他的手的触摸、肌肤的触摸,与你也是纠缠不清的。
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真正厮守的是精神。与你厮守的那个人,一定是你最依赖的那个人。依恋,是超越肉体的,他在,你就感到整个世界都在;他不在,你就感到孤独、空洞。厮守是彼此支撑,互为存在。厮守如果是精神的,就会有能量,即使厮守的双方因为什么突然相距千里,思念也是厮守。
厮守又不纯粹是温情的。在词典里,与厮关联的两个词居然是厮杀、厮打。可见厮还是动作的,有对峙、僵持以及撕扯、扭拧的意思。厮与守,原来是矛盾的、悖论的,厮守并不是平安无事的相守,也不是没有碰撞的认同。厮守里有紧张、有伤痛,也有孤独。也许就因为它是这样的,才没有多少人敢于对一个人说:我在与你厮守。
然而。每个人在经历了许多之后,最终等待的还是那个可以与你厮守一生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