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容]
以为看不见,以为听不到,以为曾经已然存在,即便谁的竹管,都不能换改那些滥情的调子。
我沉默,低首,然后失了听觉视觉功能。
是,我宁肯如此,也不要聆听一两段伤心的曲,凭空撒一把盐,在暗红的血痴,忍了含泪的疼痛。
可是,谁却要将我撕,让我在不停的拒绝里,违心地识人,看事,然后,为谁,流枉然的泪。
如若我真未逢,如若我真可弃,我便心安理得,敲打欢乐之句。
而我,便不能。
我遇过你,雪白的发,被黑的卡夹紧,耳后齐整的短。一张风霜掩埋的脸,终日,挂笑,不喜亦不
恼,似那样的表情渐成习惯,对天、对地、对风、对雨、对人、对己,都含了恍惚的笑。便是未笑,亦
是习惯的僵持的面貌。
表里应是幸福的天伦,你笑魇如菊,层层间有满的蕊轻绽,微风吹开,如潮般去,退到旁依的人脸
上。
世间种种迹象告诉迟钝的我,男人,是最不可信之物,如瞬息之流光,似急促之闪电。
而你,要证明什么,与我?举案齐眉吗?还是相濡以沫?
七十年光阴看透,你的目何故迟缓,缓如鞭催杖呵下惊恐的雀,闪将来,退过去,不正视我水深火
热的现实,惶惶。
我有亲爱如御寒的衣,包裹一季的忐忑,而未有一生托付的幸运,安抚惊慌失措的趔趄。
你知我的怯,却吝啬一分言语,如我般沉默寡言。
迎头对面,只轻言一句问候,肩伴肩歇,除尚好的天气,我不能再添一婉转。
便只有旁观,你与一生共伴之人,低的絮语,足的同挎,一分毫都相错无几的命运。
七十年以定的人生,以为就此到终老。
谁低哼慢慢地与你一起变老,旋律婉转,歌词感慨,极尽的铺陈教所有未爱尚爱未老近老的人动容
。
无端落泪,为冗长的故事里那些感伤之事,亦为我摇摇欲坠的情感之塔,还有,不能如你般从容…
…
[舍弃]
此间的从容,是你甘舍了繁华红尘。摒弃所有走过的岁月,所有亲密无间的人事,甚至所有曾经许
下的永生的誓言。
病痛的折磨,已彻底打倒那些坚强。
可是,爱呢?
我一直以为,拥有真爱,所有的不幸将被震吓,它们便蹑手蹑脚低眉曲眼逃将过去,谁料它绕道而行
,垮栏逾越,强占一席皮囊。
而你行色倥偬,却又泰然自若。
造仙风道骨于己,戒所有红尘之繁文缛节,落了眼帘,端坐。
心开花一朵,头顶天一个。
便如蒲公英,散落,而不收敛。
暮色如袍。你洒然。
小辈已不惑,晚辈亦自理,便是屈死千万次,疼的应是那风雨相携四十余的伴。
而告别时分,你的手伸向所有由自己抚养成人的他们,安慰一双双熬红的眼目,你说自己是随了风
去的,未有半毫分的遗憾与缱绻,如若侥幸入了天堂,将祷尽终生虔诚之言,求得他们安康幸福。
回头,倒深看这个头并头,肩挨肩,同舟共济四十余年的他,青攫的瘦脸,雪白的须发,恐慌地看
你步步后退,茎脉纵横的手掌,不压你额,不扶你手,甚至未进你身,只相握一处,较量。
你微微笑,扭转头,看窗外,白鸽翩翩,蓝天朗朗。
世间之事,谁能穿透,唯你解语。
即便再恩爱,即便再难舍,即便他曾说过为你去死,也只是绽放在年轻的花颜里,而岁月,不曾允
,谁的花期,可以震颤,到生生世世。
隔天地樊篱,谁的思念如故?
便只合,长相忆,在梦中,醒来魂梦不相通。
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巴巴等了下句,要一回天衣无缝。
[枯竭]
掩埋往昔,掩埋今生。
你薄如纸张的身,于一夜徐徐消逝,你抛杳杳烟尘如弃随手之物。
走,便无牵无挂,连身上都换了薄衫,头都懒得回,且奔了向前。
儿女的念,都是口头上的说教,自己无觉,广播于旁人,提起幻化成怀念。
世间离情,便尽相同。或嚎淘,或默哀,当下痛失,经年不再。只你忘忘未曾料,光阴仅度几个圆
月,便目瞪口呆。
曾经的亲爱,高瘦的身躯,擎长的臂间,一双手若隐若现。
好事者口里,传播着钟钟掩人耳目的诡笑。
儿女们到沉默,早晚无人,才访父名之槛,出门,鱼般躲于阴影,低头,匆匆而去。
七十之古稀,身尚朗,讨一房新妻也不足怪,照料起居,闲时拉话,儿女都不曾激言反驳,只这时
间,有几分紧促,以为迫不及待只为你的故去方可成全的圆满。
我便一日日沉重。你不是不可知,亦不是不能知,你立于方外,幕幕清晰。
莫不成,你闭了眼睑,闭了心门,截了所有的路,不闻,不问,不哭,不笑。
你曾经的好,曾经的美,曾经的爱慕,因你的毅然决然而被遗忘。只撂得一框僵持,被置于角落,
定在旁人的欢颜笑语中,轧了心,成安稳。
黄土陇头,白骨尚新。绿纱蓬窗,帐卧鸳鸯。
用不了谁再去诠释,我们绕道而行,选择逃离。从一纵篱笆到另一纵篱笆,从一弯沟壑到另一弯沟
壑,从荆棘到窄路……
我还是明了,你的疏离,与含笑归去,选释然之色,护已灭凡心,纵有伤口,不明自明,纵有眼泪
,不过面目,便只合,苏醒的夜里,窥测我沉睡的秘密,之后,枯竭。
[琉璃]
我有亲爱,每日交颈而眠,十指纠缠。醉时喃喃,谁都割舍不断的绵缠。醒时清凉相对,除一席丰
腴之皮囊,谁亲谁的丑陋,谁受谁的缺点,谁,爱谁,斤斤计较的私心,谁守的住漫漫云开之路,谁解
谁的天堂之约。
锅碗之间,便顿生沉默,多少稀嘘之声,渐化无动于衷。
曼歌一曲,叹的是他人命运浮沉。
我如若真不知,定不会报了消沉之态,从你至我,从爱至无谓。
阴阳,本隔着山水,是那些世俗与习惯将二合一,逐起夫妻之名。
而夫妻,本也同林之鸟,风平浪静,蜜语甜言,足时共足,欢时同欢。黑云压顶,便各自逃窜,出
了密林,谁识谁的明天。
薄翅沉沉,岁月森森,月染就微尘,便舍弃浅紫粉红。
我自晴朗示人,婉言之好,恼人之态,还有那丑陋之色,随了风飞,抛却。
你要识的我,我定不会扭捏,亦不曾恼怒。
我要释尽今世的繁,连岁载都不用扳指尽数,只要以我之虔诚,换来年一二。
恰如那琉璃,透酽光,着明身,将心思纤毫毕现,只为,做透明之人,再不用虚假掩盖,我伤,自
伤,我痛,自痛,我碎,自碎,就算血流成河,有我琉璃之心,也见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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