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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一颗美丽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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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2-4 15:16:55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作者名:商怡贞  

前言:

每个人都曾经犯错,每个人也都会犯错;犯了错并不可耻,真正可耻的是,不以自己所犯的错为耻。

我们甚至可以说,每个人的一生,都是由大大小小的错误交织而成的。没有任何人的一生是洁白无瑕,没有任何人的岁月是完美无缺。

或许有些错误只隐藏在自己心里,有还没有人知晓,有些错误则显现在世人眼前,遭受众人指责。不论我们所犯的错误,是否曾经接受过惩罚,我们的良心,永远是判断对与错的最终准绳。

或许良心的声音,一向敌不过畏罪的抗辩,但是当我们真正安静下来,总会听见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在提醒我们:我们错了!

本书中的女主角,有著美丽的容貌、高贵的气质,但是她却有著不怎么光彩的过去。她犯过错,在她的年轻岁月中,曾经沾染过污点。但是悔愧的泪,帮助她洗清了那污点,她为了要弥补错误,所付出的一切,再度使她的心灵获得了洁净,曾经有过的耻辱,得到了洗刷,终于不复存在。

如果说她有一张美丽的脸庞,不如说她有一颗美丽的心灵。

真正美丽的心,是忧伤痛悔的心;真正高贵的灵魂,必定充满了爱与宽容。

  你的沉默明亮如灯、简单如指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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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07-12-4 15:20:40 |只看该作者

第一章

“你叫什么名字?”

  “赵振刚。”

  “今年几岁?”

  “三十三岁。”

  “性别?”

  “让你猜!”

  “职业?”

  “把一大堆颜料涂在白纸上。”

  “你最喜欢做什么?”

  “睡觉。”

  “最讨厌做什么?”

  “和你说话。”

  张凯文不理会我粗鲁的态度,迳自从那本印著「深层心理学”几个大字的书本里抽出两张图片,指著其来一张,问我:“你认为这个人正要做什么?”

  我瞥了一眼图片,只见那纸上的四分之三是黑暗的阴影,仅余的四分之一,绘著一个凭窗而立的人影,看那样子,似乎正要出去,又似乎正要进来。

  “他正想跳楼。”我很快地说。

  张凯文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又指著另一张图片说:“你看这张图画看起来像什么?”

  我皱了皱眉头,瞪视著那张图片,白色的纸面上有两团黑影纠缠,像是恶兽,又像是展翅的鸟类,更像是鬼影幢幢。

  我不耐烦地说:“两团狗屎。”

  张凯文以严肃的口吻说:“根据以上测验的结果,显示你有著严重焦虑以及自杀倾向,恐怕得送医治疗。”

  “胡说八道!”我不屑地撇了撇嘴。

  “这些测验可都是专家设计的,准确性相当高哟!”张凯文说。

  “我不想和你辩论。”我烦躁地挥著手说:“把你的心理学收起来,我不是你们〝向阳基金会〞里等待辅导的青少年,不要和我玩这种心理测验的游戏。”

  “好吧!不开玩笑。”张凯文终于合上书本,以惯有的平静态度说:“你最近很不对劲,到底是怎么回事?干嘛动不动就发火?”

  “无聊!”我点燃香烟,狠狠地抽了一大口。“我觉得这个世界无聊透了,太阳底下,找不到一点新鲜事,我没有感动、没有冲动,已经整整一个月,我画不出半张画来,我烦透了!”我低低地嚷著:“烦透了!你懂吗?”

  张凯文以研究性的眼光审视著我,“画不出画,只是一种表象,真正的症结在你心里。”他扶了扶眼镜,倾身向前,冷静的声音里有著令人感动的关心。“你怎么啦?是不是爱华她——”

  “不要提她。”我截断它的话。“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这话什么意思?”他镜片后的眼睛掠过一抹惊异之色。

  “我们离婚了。”我说。

  “哦!”张凯文的惊讶立时被同情所取代。“什么时候的事?”

  “上个星期。”我吐出一大团烟雾。

  “你们真的无法挽回了吗?”他的口气有点惋惜。

  “没有办法。”我摇头,感到心中有种微微的痛楚。“这条婚姻的道路,我们已经走到尽头,再也没有办法走下去了。我们吧经分居半年,离婚是必然的结果。”

  “你们之间,已经没有爱了吗?”他不解。

  “没有了。”我沮丧地说:“当初我们的结合,就是一种错误。我们个性不合,终究无法相处。她觉得我太大男人主义,我觉得她的家庭观念淡薄,争吵的结果就是互相伤害,最后只有分手了。”

  “有个能干的太太也不错啊!”张凯文说:“难道她事业上的成就,伤害了你男性的自尊吗?”

  “我从不反对她拥有自己的事业,只是希望她能够多抽出一点时间来陪我。”我烦躁地说:“我每天生活在她的公文和卷宗的空隙之间,根本不像个丈夫,倒像是个生活中的点缀品。她对事业的狂热,远远胜过对我的爱情。我真怀疑,她当初为什么要嫁给我?她应该嫁给一张办公桌才是。”

  “真是难以想像,当年的有情人,今日竟成了怨偶。”张凯文感叹著,“还记得四年前,我参加你们婚礼的时候——”

  “别提了。”我再度打断他的话。“往事不堪回首,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自从我们分居以来,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如今,是再也凑不到一块儿了。”

  “看来这就是你画不出画的主要原因。”张凯文下结论。

  “这不是主要原因!”我不愿承认。“不要用你职业性的眼光来看我。既然她决定离开,我也不会把她放在心里,反正我们早已经没有了感情。我画不出画来,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只是……”我用力捻熄香烟,“我只是烦,觉得什么事都不对劲,我想我的更年期到了。”

  “开什么玩笑!”张凯文失笑了。“你才三十出头,哪来的更年期。”

  我站起来,在他的办公桌前来回踱步。像是对他说话,又像是喃喃自语:“不是更年期,那么就是第二个青春期吧!我觉得傍徨,对自己的前途充满了无力感。我的前半生算是白活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进人画坛,我不想再画下去了。”

  “不可以!”张凯文立刻否决了我的想法。“你不可以放下画笔。这几年来,你好不容易受到重视,闯出了一点名气,不但得过好几次奖,而且许多收藏家都看好你的画,你不能就这样半途而废。”

  我停止踱步,站在窗前,凝视著窗外的滚滚红尘。“我好累,好累!对一切事情感到厌倦透了。我突然觉得人生没有价值,生活没有意义,提起画笔更是一件愚蠢的事情。名气能做什么?成就又有什么意思?画得再好,也只是挂在墙上,供人品头论足罢了。”我摇头苦笑,“无聊!无聊透了!”

  张凯文走到我身后,拍拍我的肩膀,“你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一阵子。让自己放轻松,找个地方度假去,忘掉这桩失败的婚姻所给予你的伤害。你还年轻,前面的路还长得很,不要这么垂头丧气的。”

  “我的确需要休息。”我疲倦地说:“我要离开台北,这个扰杂的城市让我烦透了。”

  “你打算到哪里去?”张凯文问。

  “不知道。”我摇头说:“随便哪裹都可以,没有目标,没有方向,一切随兴之所至。”

  他担心地望著我,“打从我认识你以来,从来没见过你这么沮丧。既然事情已成了定局,你还是想开点吧!”

  “我说过了,我一点也不在乎她。”我压抑著躁怒的情绪,“离婚就离婚,我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

  “好吧!你不在乎。”张凯文摊了摊手,“你只是有点难过罢了。”

  我瞪视著他,“好,我承认,我承认我心里的确很不是滋味。如果你看见有个男人陪著你老婆来和你办离婚手续,两人还一副亲热恩爱的样子,你会不难过吗?”

  张凯文闻言一愣,“有这种事?”

  “唉!”我重重地叹口气说:“我不想再和你讨论我的婚姻。”我打开办公室的门,回头说:“我走了,过两天再和你联络。”

  离开他的办公室,我直接到火车站,买了一张直达高雄的单程车票,坐上了火车。火车轰隆隆地开离了台北,往南疾驰而去口我放逐自己,不管是海角天涯,只要能远远地离开这个令我伤心的地方,我都愿意去。

  伤心?你伤心吗?我问著玻璃窗上映出的脸孔。那张既陌生又熟悉的脸,额头上并列著几条细细的车轨纹,曾经光彩焕发的眼睛,如今正带著明显的苍凉和忧郁,一瞬也不瞬地回望著我。这是一个寥落的中年男人,他已经不再年轻了,青春岁月早已离他远去,如今正开始自人生的巅峰往下坠落,他的身心逐渐感到疲惫,却找不到一个地方可以安歇。

  什么地方可以让我安息?我要将我满腔的悒郁抛掷在哪里?

  窗外的景物迅速地往后飞掠,火车不停往南行,经过一个又一个城市,驶过青山和绿野,夏日的阳光投射在陌生的田野上,绿色的稻浪随著微风规律地翻腾起伏,像极了一片绿色的大海。

  海!是的,海!广阔的蓝天碧海或许可以洗净我的烦忧。我立即有了决定,我要到海边去,我要投身到海浪里,做一条优游自在的鱼。

  记得我和爱华刚结婚的时候,也时常到处去玩。我背著画架,她提著野餐盒,生活虽不富裕,心灵却充满了喜悦。但是自从她在贸易公司的职位逐渐爬升之后,我们之间使开始由疏离面产生缝隙,终至无法弥补的地步。

  为什么?为什么当年的有情人,竟成了今日的怨偶?难道这世上真的没有永远的爱情吗?难道婚姻真是恋爱的坟墓吗?

  这半年来,我埋首在颜料和画纸之中,藉著工作来驱散寂寞和痛苦,我以为自己已经自感情的创伤中痊愈。但是,为什么自从和爱华办完离婚手续之后,我竟感到如此地孤独?

  是的,孤独!孤独的我,带著满心的凄楚,独自踏上旅程,除了一支口琴,没有任何人陪伴。

  我伸手到牛仔裤的口袋里,那金属制的小小的口琴,温顺地躺在我的掌中,冰冷而坚硬。虽然它的音质并不优美,声音也略嫌单调了些,但是我却非常喜欢它。不知怎的,我老觉得它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凄凉的味道。

  凄凉的感觉,如今正符合我的心境,不仅孤独,并且非常寂寞。

  四年的婚姻生活,到最后只落得一场空。三十三岁的我,孑然一身,什么也没有,只拥有毫无意义的虚名。可是再多的赞美、再大的成就,也安慰不了我孤寂的心。

  火车不断飞驰,终于在下午三点钟抵达高雄。南台湾的盛夏,艳阳高挂,温度高得吓人。白花花的阳光像是滚烫的沸水,大把大把地在空气中泼洒。我提著小小的旅行袋,自火车站走到台汽车站,早已是满头大汗,白色T恤紧紧黏附著我的背脊,感觉很不舒服。

  幸好一副车站,正有一辆直达垦丁的班车准备出发,我毫不犹豫地买票上车,一路驰向恒春半岛。那里有全台湾最美丽的海滩,我要将全部的往事以及心中的烦忧全部抛洒在风中,丢掷到海裹。

  两个钟头之后,那一望无垠的海洋已出现在眼前。此时正值黄昏时分,橙红色的夕阳悬挂在西天,海面上跳跃著金色的光芒,绚丽的晚霞在天边熊熊地燃烧著,海岸线以极其优美的弧度绵延。我定定地望著窗外,心中充塞著无以名状的感动。

  是谁创造了这样美丽的景致?是谁在云彩之间泼洒出这样绚烂的颜色?是谁为大海画定了界线?是谁为每一块亿万年前就存在的礁石涂上金边?那冥冥中的造物主必定是个绝佳的设计师,才能绘出如此绝美的图画。

  下了车之后,我沿著公路往前走,找到一家小巧而精致的旅店。这家旅店有著橙红色的屋瓦以及白色的墙壁,十分温馨雅致。我喜欢这种感觉,便在这里住了下来。

  我要了一间面海的房间,一打开窗户,便可以看见远处的海天相连。清新的微风自窗外流窜进来,驱散了懊热的暑气。

  远离尘嚣的感觉真好,这禀的天是这么地蓝,大海又是这么地辽阔,热带海岸林绿得如此苍郁,我抖落一身风尘,投身放大自然的怀抱,感到一种难得的安适。

  我放下行李,走出旅店,沿著公路随意地慢步。黄昏的垦丁,带著一种闲散的美,散发出迷人的魅力。我信步弯入路边的小径,不久便走到海边。

  海滩上散聚著三三两两的人群,或弄潮戏水,或漫步观赏落日的景色。我在沙滩上坐下来,凝望著眼前的大海。海上波涛起伏,一个浪头过了按著涌起另外一个浪头。潮水不断冲刷著沙滩,发出规律的叹息。那叹息声是如此地沉重,仿佛蕴积了千万年的悒郁,终于忍不住倾吐而出。

  我摸出口袋裹的口琴,轻轻地吹了起来。来到海边,自然而然地想起许多有关海的歌曲。我喜欢通俗歌曲,因为它的曲调和歌词最能真正诉说出人们心中的感情与需要。

  我把“海韵”、“无人的海边”以及最近流行的“大海”,一遍又一遍、重复不断地吹奏著。悠扬的乐声一发出,随即吹散在风中,被海涛声淹没。

  夕阳渐渐沉落,金黄色的海面逐渐转为苍灰,天边的晚霞也由橙红变为暗紫,暗沉沉的暮色自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天地与海都逐渐地模糊起来。

  弄潮的人们渐渐散了,四周已经见不到一个人。我吹累了,便停下来,静静地聆听著潮声。那单调而重复的声响,在暗夜里听来格外清晰。

  抬头仰望,广漠的穹苍里已经出现点点星光。这里的星星似乎特别闪亮,每一颗都像是晶莹的泪珠。不一会儿,月亮也出来了。温柔的月光,在海面上洒下无数、丝丝缕缕的银线,被海水不断洗涤的沙滩,在蒙胧的月光下,闪著细细碎碎的光芒。这样的美景,如画般美丽,如诗般梦幻,令人迷醉难忘。

  “你的口琴吹得真好!”我的背后忽然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

  我吓了一大跳,回头一看,是个大约二十岁不到的女孩,蓄著一头俏丽的短发,穿著一件宽宽的白衬衫、及膝的白色短裤,在月光下,五官显得十分柔美,是个挺漂亮的孩子。

  “你在对我说话?”我怀疑地问。

  “当然是对你说话。”女孩看了看四周,“这里除了你和我,已经一个人也没有了。”

  “哦,你喜欢口琴?”我礼貌性地笑笑。

  “在听到你的吹奏以前,不是很喜欢。”她在我身旁坐了下来,脸上的神情是天真而毫无戒心的。“刚才我坐在你身后听了半天,才发现口琴的声音原来这么好听。”她的态度自然大方,仿佛我们是相识多年的老友。

  我好奇地打量她。莫非这是一个新潮而大胆的女孩?在暗夜的海滩上向陌生男子搭讪,对一个单身女子而言,毕竟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谢谢你。”我淡淡地回答。

  “你一个人吗?”她问我。

  一句话问到我的痛处,我将目光投向遥远的海面,沉声讯:“是啊,我一个人。”

  她循著我的视线,望向同样的远方,声音里有著同样的惆怅。“我也是一个人,一个人到海边来,感觉好寂寞。”

  我别过脸看她,发现她的侧脸弧度十分好看,尤其是那挺直微热的鼻梁,使她看起来更显天真。她的眉宇之间带著一股早熟的忧郁,一种不该属于这年龄的哀愁。

  “为什么一个人?”我问:“你的家人呢?”

  “我没有家人。”她摇了摇头。

  “没有家人?”我皱起眉头。“你的父母呢?”

  “我没有父母。”她垂下了眼脸,手指在沙上胡乱画著圆圈。“也没有家。”

  “没有家?”我的眉头锁得更紧了。“那你住在哪里?”

  女孩忽然噗哧一笑,“当然是住在屋子里啰,可是没有家人的屋子并不算是一个家,是不是?”

  “你一个人住?”我又问。

  “对,我一个人住。”

  “谁照顾你的生活?”我好奇极了,“你看起来还不满二十岁。”

  “我已经十九岁了。”她情急地说:“再过十个月,我就满二十了。我不需要别人照顾,我会照顾自己。”她的脸上布满倔强的神色。

  这个女孩越说我越胡涂了。一个未成年的独居孤儿,要怎么照顾她自己的生活?

  我笑了笑,没有再问。

  我自己已经够烦了,实在没有兴趣再探问她的事情。我还不至于无聊到会去招惹一个无聊的小女孩。

  就在我准备起身离去的时候,女孩忽然又开口了,“我叫罗小倩,你呢?”

  “赵振刚。”我简短地回答。

  “赵振刚。”她的眼睛灼亮,犹如两颗闪亮的星子。“很好听的名字!”

  “谢谢你。”我站起身,说:“天黑了,你也该回去了,走吧!”

  她慢吞吞地站起来,拍拍衣服,声音里有著难以掩饰的失望,“你不想和我说话了,是不是?”

  我为难地望著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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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2-4 15:20:56 |只看该作者

  她问得如此直接坦白,倒使我觉得不好意思。这个陌生女孩看来真的很寂寞,我懂得寂寞的滋味。

  “不是不想跟你说话,”我不忍伤害她,“现在时间不早,该吃饭了。”

  “哦,是该吃晚饭了。”她黯淡的眼睛忽然一亮,“我们一起吃饭,好不好?我请客。”

  我微微一愣,这女孩大方得令我惊讶。

  她发现我的犹疑,竟然显得十分著急。“好不好?我请你,我们一起吃饭,我实在讨厌……”她又垂下眼脸,右脚不住地踢著银白色的细沙。“我讨厌一个人吃饭。”

  她落寞的神态使我心软。“好,我们一起吃饭,但是必须由我请客。”

  “你答应了?”她喜出望外地笑了,嘴角有两个浅浅的酒窝,两眼在月光下闪烁著喜悦的光芒。

  “走吧!”我率先举步,“到我住宿的旅店去,那里附设的餐厅看起来似乎还不错。”

  “谢谢你!”女孩蹦蹦跳跳她跟著我,天真爽朗她笑著说:“我真高兴,终于有人陪我吃饭了。”

  我们并肩走过沙滩,踏上小径。小径两旁长满了灌木丛以及杂草,高大的乔木上缠绕著许多不知名的爬藤植物,它们紧紧地依附著树干,生长得十分茂密。林木遮掩住了月光,幸好教师会馆外有两盏路灯,苍白的光线投射在小径上,足以辨识路况。

  “你总有朋友吧?”我问:“还在读书吗?”

  “我是文化大学美术系,一年级的学生。”她说:“暑假过后就是二年级了。”

  “哦?”我淡淡地回答,不想谈论任何有关美术的话题。“你一个人到垦丁来玩吗?”

  “不是!”罗小倩轻轻摇了摇头,“我和同学一起来的,他们现在在旅馆里唱卡拉0K,吵得天翻地覆,我不想加入他们,所以一个人跑了出来。”

  “为什么不和他们在一起?”

  “我不喜欢跟他们在一起。”

  “为什么?”我不懂。

  “他们太幼稚了,只会胡闹。”她又摇头,“我不喜欢。”

  “他们太幼稚了?”我不禁笑了起来,“你也不过十九岁。这年龄的孩子就是这样,总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了。”

  “我不是孩子。”罗小倩不服气地纠正我的说法,“我觉得自己比他们成熟多了。”

  “好吧,我们不谈这个问题。”我指了指前面说:“我住宿的旅店到了。”

  我们走进餐厅,挑了靠窗的位子坐下来,才刚坐定,服务生便拿了价目表过来。

  餐厅裹只供应一些简单的客饭,我看了看,很快地说:“牛肉烩饭,还要一杯蕃茄汁。”

  “我也一样。”罗小情说。

  服务生走了,留下我们相对而坐。

  在明亮的灯光下,我终于得以仔细地将她看清楚。她看起来比在沙滩上还要漂亮,两道浓黑整齐的眉毛,使她显得有些男孩子的英气;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带著一种固执倔强的神情。

  她的头发乌黑柔亮,小小的嘴唇红润微翘,肌肤细嫩而健康,丰腴的双颊白里透红。我瞥一眼她身上的衬衫,发现它的质料和剪裁皆属上乘,而她腕上的手表,更是名牌的百达翡丽,价值不低。

  看来她出身自一个富有的家庭,在良好的经济环境下长大。

  “这里看来挺不错的,我从来没来过。”她好奇地打量著四周。

  虽然不是假日,但是由于暑假的关系,垦丁的观光客仍然不少。此时餐厅里大约坐了七成的客人,年轻人三五成群的聚集,兴高采烈地谈笑著。

  “我也没来过。”我说:“以前来垦丁,都是寄宿在朋友家,现在朋友搬走了,就只好住旅馆了。”

  我指的朋友,就是张凯文。他的老家原本在这里,两年前将祖产卖了,带著父母家人搬到台北去。

  “你为什么一个人来这里?”罗小倩好奇地问。

  “我是来度假的,一个人比较轻松自在。”我简单地回答。

  “你喜欢一个人来?”她紧接著问。

  “是的。”我不想再谈这个问题,便说:“你真的连一个亲人也没有吗?”我小心地问,深怕伤了她。

  “我……”她畴曙著,似有难言之隐。“我们不要谈这个问题好不好?”

  “好!”我赞同地说:“如果你不愿意谈,我当然不会勉强你。”

  这时服务生将我们的餐饮送来了,罗小倩深深吸一口气,笑著说:“嗯,好香喔!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

  我尝了一口,的确好吃,称得上是色香味俱全。

  “你打算在这玩几天?”她问我。

  “不一定。”我说:“高兴玩几天就玩几天,并没有预定的时间表。”

  她听了我的回答,陷入了沉思之中。我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也懒得问她。对我而言,她不过是个萍水相逢的女孩,我打算吃过饭后,就早早地打发她走。

  当我狼吞虎咽地将一盘饭吃得精光的时候,她只吃了一半。女孩子和男孩子就是不同,她们的吃相永远秀气文雅,速度也慢了许多。

  我端起蕃茄汁咦饮著,耐心地等著她。

  “赵大哥。”她沉吟半晌,终于开口说:“我可以称呼你〝赵大哥〞吗?”

  我笑了,“你应该称呼我〝赵叔叔〞才是,因为我足足大你十四岁。”

  “不!”她执意地说:“你看起来很年轻,一点也不像是个三十三岁的人,我要叫你〝赵大哥〞。”

  “好吧!”我丝毫不以为意,“随你。”

  “赵大哥,”她熟稔地呼唤我,“明天我陪你到处去走走,好不好?反正你也是一个人,有个人陪你,你就不会觉得寂寞了。”

  “谁说我寂寞!”我惊讶地望著她,一个小女孩如何能窥知我的心事?

  她垂下眼脸,望著杯中猩红色的液体,轻轻地说:“我在沙滩上听你吹口琴,觉得好凄凉,我想你一定很寂寞。”

  口琴!旦琴泄漏了我的心情,我竟浑然不知。这个天真的小女孩,心思是何等的敏锐易感,她懂得我的寂寞!

  “这样不太好吧!”对于她的好意,我只有婉拒,“你不是和班上的同学一起来的吗?

  参加团体活动时,最好不要单独行动。”

  “管他们呢!”她满不在乎地说:“和他们在一起既无聊又乏味,我喜欢和你在一起,你不像那些臭男生一样幼稚,真受不了他们!赵大哥,让我陪你好不好?”

  她那近乎哀求的热切眼神,使我警觉到一些颇不寻常的讯息。这个小女孩,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你应该和你同年龄的孩子在一起。我喜欢一个人,一个人轻松自在,一点也不会寂寞。”我回答。

  “我说过了,我不是孩子。”她很明显地受了伤。“我不喜欢和他们在一起,每一个人都无聊透了。”她别过脸去不看我,想要掩饰失望的表情,“你不喜欢我陪你,并不是因为我的年龄,而是因为你讨厌我。”

  “我不讨厌你。”我连忙安慰她,“你很可爱,我怎么会讨厌你?”

  “真的?”她的脸上充满了惊喜,“你真的不讨厌我?”

  “当然不!”我笑著说:“你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孩子。”

  她闻言,立即拉长了脸,嘟起嘴抗议:“我不是孩子!”

  “好,就算你不是孩子。”我看了看手表,说:“现在时间不早,你也该回去了。”

  “为什么赶我走?”她蹙起了眉头,“现在明明还早。”

  我有点啼笑皆非,这个女孩太聪明了。

  “不是赶你走,因为我坐了一天的车,有点累了,想要早点休息。”

  她紧绷的脸,立即转为和缓,“啊,我太自私了,完全没有顾虑到你。”她责备著自己,并端起杯子,急急地喝著,“我把果汁喝完就走。”

  “不要急,慢慢喝。”我可不想她呛到了。

  她的眼比落在我的腕表上,很有兴趣地说:“赵大哥,你的手表好奇怪喔,可不可以借我看看?”

  我笑了笑,把手中过去。

  她细细地端详,眼里充满了好奇。“这只表看起来好旧,样式也很奇怪,这是什么表?”

  “这是古董表。”我解释著:“一九三二年劳力士的王子表。这上面的刻度盘显示的是时和分,下面的刻度盘显示秒,主要是设计给诸如医生这类的专业人员使用,让他们在为病人测量脉搏的时候,很容易就看得清楚秒针的走动,所以又称作〝医怎表〞。”

  “这么古旧的手表,还走得动吗?”她怀疑地问。

  “非常准确。”我说:“古董表如果机件不良,就会减损它的价值了。”

  罗小倩笑著问:“为什么要戴这样的手表,难道你需要常常为人把脉吗?”

  “我不需要为人把脉。”我耸耸肩说:“我只是对搜集古董表有兴趣,又特别喜欢王子表,所以就将它戴在手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

  罗小倩又问:“既然有王子表,那么一定有公主表啰?”

  “不错!”我点头说:“的确有公主表,不过它的样式就很普通,并没有分成上下格体。”

  罗小倩欣喜地说:“听你这么一说,我对古董表也产生了兴趣,希望有一天,能够参观赵大哥的收藏。”

  有一天?哪里会有这么一天?

  不待我回答,她已经将蕃茄汁喝完,站起身说:“我走了,你好好休息吧!”

  “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我说。

  “不用了。”她对我甜甜一笑,“我就住在附近,很快就到了。”

  我付了账,送她出餐厅。

  “赵大哥,谢谢你暗我一起吃饭。”她对我挥挥手,“祝你有个好梦,明天见!”说完随即跑开,不一会儿便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之中。

  我微微一愣,明天见?我什么时候答应她明天再见?难道她忘了我已经拒绝了她吗?

  她真是个奇怪的孩子,像我这样一个年过三十的老男人,究竟有什么吸引她的地方?

  我对自己摇摇头,苦笑了一下。现在的年轻人,真是难以理解。我深深地感觉到自己和罗小倩之间,存在著难以跨越的代沟。她的年轻朝气,活泼大方,使我更加感觉到自己的苍老。岁月无情,青春不再,我的心境比我的实际年龄还要老上许多。

  我回到房里,冲个澡,便关上灯,躺在床上。黑暗中,隐隐约约可以听见海涛的声音。

  我想起了离我而去的爱华,想起曾经在我生命中来去的人,他们曾在我的心上烙下大大小小的痕迹。过往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汹涌澎湃,许多自以为已经遗忘的事情,竟在度清晰地浮现眼前。

  我一直往前回想,我想起我的大学生涯,中学、小学、甚至童稚时期最爱吃的冰棒,都从记忆的最底层被掀翻了出来。然后,我想起了自给的年龄,三十三岁,人生已度过了一半再过几年,就是四十岁,然后很快地,我便会迈入老年。

  我老了,老得开始止不住地回想,回想过去的点点滴滴与前尘往事。当我老得走不动的时候,会有人陪在我身边吗?接著,我想到了死亡。我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死去?当我死的时候,又有些什么人会陪在我身边?

  活得越久只会越寂寞,当身体逐渐衰败,生命便渐渐地成为一种负担。孤单的老年生活,是多么地黑暗而令人恐惧。不!我不要活得太老,更不愿要死不活地躺在病床上,我希望死亡猝然降临,在我还未尝受到衰老和疾病之时。

  呵!我发出呻吟似的叹息,翻了个身,将眼睑紧紧地开上。我告诉自己,想点轻松的吧,停止这个恐怖的问题。

  我想像著海面上的天空,此刻必定星光灿烂,迷人的月光融进了海水里,一起涌上了沙滩。如果我现在到海边漫步,细数满天繁星,欣赏月光如水,必是一件非常富有诗意并极其浪漫的事情。月亮会把我孤单的影子长长地投射在海滩上,我慢慢地走著,在沙滩上留下一长串的脚印,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漫无边际地想著,想著想著,眼皮子便渐渐沉重了起来。按著,我迷迷糊糊地睡著了,远处规律的潮声,伴随著我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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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2-4 15:22:14 |只看该作者

第二章

  我在清晨五点钟左右醒过来,天色已有些蒙蒙亮,黑暗的海面也逐渐转为明亮的宝蓝。

  枝头上的小鸟,以它们优美而清亮的歌声,揭开了一天的序幕。

  昨晚睡得很不错,一觉醒来,但觉神清气爽,心头上的重担仿佛卸下了不少。我下了床,稍稍梳洗过后,便轻松榆快地出了门。

  我走出旅店,站在寂静的街道上,欣赏著四周自然的景致。清晨的垦丁,像是一个娇羞的少女,正缓缓地卸下她脸上脸胧的轻纱,展露天真美丽的脸庞。

  不远处的大尖山以一种傲然的姿态突立在平坦宽阔的草原上,翠绿的山色在曙光之中,逐渐染上一层金黄。

  这样的良辰美景,应该及时把握;这样的山光水色,应该尽兴邀游。

  站了一会儿,便进入餐厅,享受一顿丰盛的早餐。按著,我租了一辆吉普车,开始我的垦丁之旅。

  沿著海岸线往东而行,饱览了沿岸的美丽风光。夹带著腥味的海风,猛烈地吹拂著我,吹走了我满心的疲惫。经过帆船石,看过香蕉湾,在正午之前,到达了鹅銮鼻。

  当我站在岩石上,瞭望海天一色的壮阔雄伟,以及湛蓝海面上的点点银光,我的沮丧和倦怠,逐渐地、一点一滴地消失了。那一大片的蓝,是如此闪亮耀眼,天边的浮云,又是那么地洁白,在这一刻,我竟兴起了创作的冲动,我渴望将这样的景致,重现在画布上。这已是很久以来未曾有过的现象。我的生命力又复活了,大自然抚平了我的烦躁,消除了我的膀徨,在我灰败的心灵里,终于又出现了色彩。

  装载著满怀的感动与欣喜,我自鹅銮鼻往回走,在森林游乐区以及社顶公园消磨了一整个下午。当我高高兴兴地带著满身被太阳光晒红的皮肤回到旅店时,已是黄昏时分。

  我作梦也没想到,罗小倩竟会守候在旅店门前!

  “赵大哥!”她奔向我,欣喜的表情里带著几分薄慎,“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我等了你一整天,又到处找你,你到哪里去了?”

  我一愣,心中暮然产告一种怪异复杂的感受,“小倩,你为什么在这里等我?”

  “我们昨天不是说好了吗?”她委屈地说:“我要陪你到处走走,你忘了吗?”

  我勉强笑了笑,说:“我记得我并没有答应你,不是吗?”

  “原来你不欢迎我。”她的眼里竟浮上了一层泪光,“我还以为你不讨厌我,我一大早就来了,我以为你会让我和你在一起……”

  天哪!她竟哭了起来,我顿时慌了手脚。

  “小倩,别哭!”我伸出手想拍拍她的肩膀,想想不妥,又放了下来。“我不是不欢迎你,我根本忘了有这件事了。拜托你,别哭!我最怕女孩子掉眼泪。你为什么要等我呢?我不是要你跟同学在一起吗?”

  “我不要和他们在一起。”她执拗地说:“他们个个无聊透了。赵大哥,你为什么不等我?”

  她泪眼蒙胧的模样,令人感到既心疼又心烦。

  我按捺住浮躁的情绪,安慰她说:“好了,别哭了!我陪你到海边去走走,好不好?”

  “好!”她立即破涕为笑,但随即又忧心地问:“你真的不讨厌我吗?”

  这孩子!我在心中摇头。她的悲喜竟表现得如此直接而单纯,丝毫没有隐瞒。

  “真的不讨厌。”我笑著说:“快把眼泪擦干,你不是一直不承认自己是孩子吗?怎么动不动就掉眼泪呢?大人是不随便哭的。”

  她的脸颊暮然涌上一阵红晕。“我只是……只是有点难过……”

  “好了。”我尽量将语气放得温和,“我们走吧!”

  她跟在我身旁,小心翼翼地、讨好似地说:“赵大哥,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来烦你的。如果你不喜欢我说话,我可以一句话都不说。我很安静,绝不会吵你的。”

  “傻瓜,我怎么会生气。”我说:“你这么可爱,我相信谁都不忍心生你的气。”

  “真的?”她笑了,笑容灿烂如初升的旭日。

  “当然是真的。”我问:“你早上几点来找我的?”

  “七点钟。”她那清澈的眼睛里仍带著年少的稚气。“可是柜台的人告诉我,你一早就出去了。后来我到处去找你,没找到。只好回来这里等。”

  “你到哪裹去找我?”

  “森林游乐区、社顶公园、南湾,我都去了。”

  “我们错过了。”我说:“我往鹅銮鼻的方向去,下午才到森林游乐区和社顶公园。”

  “早知道我也先往鹅銮鼻去。”她懊恼地责备著自己。

  我的心逐渐地烦躁不安起来,直觉告诉我,这个小女孩对我来说,是个麻烦人物。

  当我们并肩走上沙滩,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小倩,为什么你喜欢和我在一起?”

  “因为你比我所认识的任何一个男生都要来得成熟稳重。”她仰起睑来望著我,脸上一片坦率纯真,“我喜欢和你在一起,因为你让我有安全感。”

  我沉默了,她对我似乎有一种奇异的执拗。我不懂她的心理,也不想去探究。

  海滩上,罗小倩脱掉脚上的鞋子,任由潮水淹没她雪白的足踝。当海水退去的时候,留下无数白色的心泡沫在她的脚背上。

  她向著大海伸出双臂,似要拥抱整个天地。“啊!好美好美的海,好蓝好蓝的天!”她赞叹著,眼里充满了感动。“赵大哥,我永远不会忘记,我在南台湾的海边遇见了你。这一切是多么地美好,我要永远记在心里,永远不会忘记。”

  我默默地看著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她凝视著我,眼中逐渐发出梦幻般的异彩,“赵大哥,你真好看,比任何一个电影明星都要的。”

  我帅吗?我打量著自己,头上一顶自鹅銮鼻买来的鸭舌帽,身上一件米色T恤,配上及膝的牛仔裤,脚上穿著白色布鞋,满脸的风霜,满心的疲惫,哪里帅?

  “你太夸奖我了。”我笑著说。

  “真的!”罗小倩比画著,“你长得这么高,我的头顶只到你的下巴,你像是一个健壮的篮球选手。”

  “可惜我不是。”我摇头说。

  她又说:“当你严肃的时候,看起来很刚硬、粗犷;但是你笑的时候,却又很温柔、细腻。赵大哥,你有一种艺术家的特质。”

  “哦?”我淡淡她笑著说:“艺术家的特质是什么?”

  “浪漫!”她认真地说:“你有一种浪漫的气质。”

  浪漫?我不禁连连苦笑。面对一个年轻女孩热切爱慕的眼神,我无论如何也浪漫不起“对不起,小倩,我不能答应你。”我拒绝它的请求。“我喜欢一个人去玩,一个人的感觉比较轻松自在。”

  她失望地低下了头,久久没有说话。

  “小倩,”我接住她的肩膀,关心地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她摇摇头,眼里泛著泪光,“既然你不喜欢我跟著你,我就不跟。”她说完,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我没有喊她,也没有留她。隔天一早,我匆匆离开垦丁,回到台北。

  我不愿再继续面对罗小倩,这女孩令我不解,更令我不安。她固执地跟随著我,像是影子依恋著它的实体。她破坏了我轻松优闲的心情,使我徒然变得沉重起来。无论如何,我不愿成为她年轻的心中那个梦幻般的偶像。

  为了不让我们日后再有任何的瓜葛,我悄悄地不告而别,也没有留下任何联络的方法。

  我想,不消几天,她就会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回到台北,我又恢复了创作,将在垦丁所得来的灵感,全部挥洒在画布上。我逐渐地淡忘了离婚所造成的伤痛。规律的生活、七彩的颜料,使我的心慢慢地平静下来了。

  半个月后,张凯文打电话给我。

  “喂。老兄,”他开门见山地说:“我有一件事想要麻烦你。”

  “麻烦?”我笑了起来,“你今天怎么突然客气起来了?”

  他话锋一转,说:“你最近画得怎么样了?下一次画展打算什么时候举行?”

  “还早呢,过一阵子再说吧!”我笑问:“到底是什么事?你就直截了当地说吧!干嘛吞吞吐吐的?”

  “事情是这样的,”张凯文说:“我们基金会有个绘画班,上课的对象都是一些需要辅助的青少年,因为绘画不但可以达到舒解身心的目的,并且从图画当中,我们还可以看出他们心里的症结,以做为我们辅导的参考。这称为绘画疗法。”

  “我知道你们有个绘画班,却不知道它的功用有这么大。”

  “我们绘画班的老师因为生病请假,已经停课一个星期了,我们不能确定他什么时候会回来上课,所以找想请你担任绘画班的老师,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当老师?”我立即摇头,“我没兴趣。”

  “拜托,帮个忙吧!”张凯文说:“我们一星期才二堂课,每一堂只有两个小时,应该不会影响你作画。我想,请你代课的时间不会太长,等原来的老师回来,你就可以立刻辞职。就算是帮我的忙吧,拜托拜托!我们好不容易才为这些孩子建立起正当的兴趣,如果你让他们半途而废,他们很容易就会再度误人歧途了。”

  “有这么严重?”

  “事情可能比你想像的更严重。”张凯文继续尝试说服我,“每个孩子都像是一张白纸,白纸上有了污点,就会造成终生的遗憾。但是如果我们在这个污点旁轻轻加上几笔,这张白纸很可能就会变成一张美丽的图画。”

  “嗯,很有道理。”我笑著说:“你说得我心动了。”

  “来吧!”张凯文说:“这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虽然这些孩子曾经误人歧途,或者遭受虐待等种种伤害,但是在他们的内心深处,仍然渴望著阳光和温暖。如果花少许的时间,就能够帮助他们培养正当的兴趣,你又何乐而不为呢?”

  “可是,”我犹豫著,“我从来没受过这方面的练,恐怕做不好这样的工作。”

  “你只要做好一个绘画老师,其余的问题留给我们来处理就可以了。”

  “可是我没什么耐性,”我仍然迟疑,“脾气也不是很好,万一他们不听话,我火大起来,可是很凶的。”

  “这点你更不用担心了。”张凯文笑著说:“每个孩子所须要的管教方式不同,有些需要爱的教育,有的则需要铁的纪律。我知道你这个人,可以温柔似水,也可以暴烈如火,正合适到我门基金会来工作。”

  “好吧!听你说得天花乱坠。”我终于答应,“就冲著你的面子,我答应去上绘画课。”

  “我就知道你会答应。”他十分欣喜。“其实找你来代课,并不是我出的主意。”

  “那是谁?”我好奇的问。

  “我们董事长。”张凯文说:“听说他很欣赏你的画,久仰你的大名,就是没机会和你见面。这次我们为了代课老师的人选伤透了脑筋,还是他提醒了我,我才猛然想起,你就是最适当的人选。”

  “你们董事长也认识我!”我笑著说:“看来我只好全力以赴了。”

  “我们董事长想见见你,什么时候有空,到我们基金会来一趟?”

  我想了想,说:“星期二吧!”

  “好!”张凯文说:“那就这样说定了。”

  ****

  三天后,我依照约定的时间,到了“向阳基金会”。

  张凯文一见到我,便忙不迭地站起来说:﹁嗨,你来了!”

  “很准时吧!”我看了看腕上的表,“我这个表虽然老旧,却是分秒不差。”

  “谢谢你答应帮这个忙。”张凯文说:“我们董事长今天本来打算亲自见你,但是他的身体不舒服,没有办法来,等等我带你去见唐秘书。”

  “唐秘书又是谁?”我问。

  张凯文解释:“唐秘书,她叫唐菱,是我们基金会的执行秘书兼辅导组组长,也就是我的上司。她是董事长的妻子,最近才来上班不久。现在她正在会计组开会,等她开完了会,我就带你去见她。”

  “不用了。”我看看他桌上那一大叠资料,说:“你忙你的吧,告诉我,她的办公室在哪里,我自己去等她。”

  “也好,我正忙得晕头转向,没空陪你。”张凯文伸手一指,说:“你顺著这条走廊一直走,向右转第二个办公室就是了。”

  我循著他的指示,走到唐秘书的办公室前,敲了两下门,没有回答,于是我推门进去。

  办公室里收拾得非常干净整齐,桌上整理得一尘不染,有条不紊。在适当的角落里,摆放著几盆绿色植物,盆栽下的木架,个个质朴而典雅。右面墙上有一幅绣著两个小顽童的十字绣,使得整个单调刻板的办公室,看起来活泼又富有生趣。

  看来,这位唐秘书有一双善于布置的巧手。

  我在窗户旁的沙发上坐下来,静静地等候著。

  十五分钟后,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来,一个身材高姚、穿著一身墨绿色套装的女人走了进来。

  我连忙站起来。当我的眼睛接触到她时,心神突然一震,仿佛有一道强烈的电流通过全身一般,令人麻木而窒息。

  她有一张十分清丽的脸庞,曲线柔和而细致,弯弯的细眉下,是一对深潭般的眼睛,乌黑而清亮:柔软的红唇,有著美好的弧度:睑上的肌肤犹如丝缎般光滑,毫无瑕疵。她就像是一尊雕像,一尊以细雪雕作的雕像。这尊雕像,有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她将它们梳成一个漂亮的发髻,露出自留的颈项,那小小的耳垂上,别著两颗光滑洁润的珍珠耳环,这是她身上仅有的饰物。

  她看起来三十岁不到,却自然流露出一股成熟迷人的风韵、古典优雅的气质,这种气质毫不娇柔,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她的眼神,温柔而沉稳:她的举手投足、她的顾盼神采,在在充满了美感,这种美,发自她的灵魂深处。这世上竟有这样美的女人,美得令人屏息,令人亮炫神驰,她就像是一朵清丽而洁白、开放在幽谷中的百合花。

  我的目光紧紧地被她吸引,一时忘了要自我介绍。

  她见到我,似有一刹那的呆愣,但随即恢复镇静。“这位想必是赵先生吧!”她首先开口,声音细柔悦耳。

  我这才惊觉自己的失态,如此直愣愣地盯著一个陌生女子,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

  “你好,我是赵振刚。”我欠身说。

  “很抱歉让你久等了。”她大方地伸出手,嘴角微弯,绽出一朵美丽的笑容,“我是唐菱,欢迎你加入向阳基金会。”

  我轻轻握住她的手,感觉到那柔软的手掌在我手中轻颤了一下,随即很快抽了回去。

  “请坐!”她在沙发上坐下来。

  “谢谢!”我坐回原来的位置。

  “久仰赵先生的大名,您愿意担任我们基金会的教师,是我们的荣幸。”她客套地说著,“董事长本来要亲自见您,不料身体临时不舒服,所以不能来。”

  “哪里!张凯文是我的好朋友,这点小忙算不了什么。”我说:“况且贵会所从事的是很有意义的工作,我很高兴有这个机会能够参与。”

  她又对我一笑,接下来说了些什么,我竟然没有听清楚。天哪!她笑起来真美,我像个傻瓜似的注视著她,怎么也无法将视线移开,我完全忘了自己应该有的礼貌和态度。

  她的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清香,令我薰然欲醉。这个女人必定是魔女,在我们视线相交的那一刹那,便夺去了我的魂魄,使我茫然不知所措。

  “赵先生……”她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您听见我说的吗?”

  “哦,对不起!”我干咳雨声,以掩饰自己的失态,“能不能请你再说一遍?”

  我是个背德的男人,竟如此大胆地凝视一个有夫之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方才张凯文说她是董事长的妻子。对于这样的女人,我应该保持一段适当的距离。

  “我的意思是,”唐菱再度开口,语气不若方才稳定,“如果你没事的话,我想现在就向你介绍一下我们的工作性质。”

  她似乎有点不安,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翻弄著膝头上的文件。

  “哦,我没事。”我试著不去看她。

  她站起身,在办公桌上找出一份文件递给我。“这是我们基金会的基本资料,包括成立宗旨以及服务对象,都有详细的介绍。”她又将另一叠文件交给我。“这些是绘画班的名册,你可以COPY一份,再把正本还给我。”

  我动作僵硬地在她对面坐下来,听她详细地说明我的工作内容。

  在接下来约三十分钟里,我的注意力一直难以集中。我无法正确地捕捉她的话夸,只是失态地望著她。对于这种前所未有的糟糕情况,我感到十分懊恼。

  我从来不曾如此失去自制,即使是在十五岁那年,乍见生命中的初恋情人,都不曾这般心慌意乱。如今,我已是个三十三岁的男人了,为什么竟会产生如此幼稚的行为举止?

  “赵先生,我这样说明,不知道你是否能够了解?”她轻柔的声音再度唤回我迷乱的心“我了解。”我注视著她长而浓密的睫毛。

  “如果你有任何问题,可以提出来,我们互相沟通。”她刻意回避我的目光。

  “应该没有问题。”我只想赶快离开这里。

  “既然没有问题,赵先生什么时候可以过来上课了?”她询问著。

  “随时都可以。”

  她看了看课表,“我们的上课时间是每个星期二、四、六的下午三点到五点,如果您没有问题的话,那就请您后天星期四开始上课,这样可以?”

  “没有问题。”我站起身,说:“我会准时前来,再见!”

  我离开向阳基金会,回到家中,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唐菱给我的资料。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他们的董事长究竟是谁,是什么样的男人才能够拥有这样的女人?我想,他必定是个昂藏七尺、容貌俊秀,与唐菱足堪匹配的魁梧男子。

  资料一打开,我很快找到了自己所要的。那帧照片上印著一行小小的铅字:董事长罗汉我定睛一看,不禁大为惊讶。但见照片上的男人头发灰白、形容苍老,看起来大约有五十岁左右,更重要的是,他竟坐在轮椅上,他是个残废!

  这就是唐菱的丈夫!她的丈夫竟是个这样的男人!

  事实不但不如我想像,甚至相差了十万八千里。这样美丽的女人,为什么会嫁给这样又老又残废的男人呢?这样的配对,实在令人难以想像。

  我翻了一下资料的内容,大略了解罗汉钦创立向阳基金会的经过,以及他的中心意旨。

  他是个十分关心青少年问题的社会工作者,为了让所有的孩子都能够拥有美丽的青春岁月,他在民国七十年创立了这个基金会,帮助许多在歧路上徘徊的青少年,挽救了许多自暴自弃的生命,更安慰过许多受伤的心灵,使他们得以重建信心,拥有健康的人生。

  看来这个罗汉钦倒是个热心汉子,为遭遇困难的青少年付出过不少心血。资料上说,他是在民国七十五年发生车祸,以至于造成下肢残废的终生遗憾。虽然如此,对于辅导青少年的工作,他从来不曾放弃。向阳基金会在他的坚持下,走过了无数艰苦的岁月,成为歧路上的一盏明灯,挽救了许多迷途恙羊。

  我放下资料,陷入了沉思之中。

  唐菱的脸庞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我心中细细地描绘她的五官。这样美丽的女人,为什么会嫁给罗汉钦?这是一段什么样的婚姻?看来他们至少相差二十岁。

  照片里的罗汉钦回望著我,仿佛在责备我的多事。我猛然惊觉自己的不该,他们的婚姻干我什么事?我凭什么去胡乱猜测!

  唐菱,是个美丽的女人,也是别人的妻子;美丽的女人,人人可以加以欣赏,但是“妻子”的身分却必须获得尊重。

  我自认为是个冷静而又理智的男人,方才在基金会的失态是个严重的错误,这样的错误绝不容许再发生。

  我放下资料,走进画室,将唐菱抛在脑后。

  你的沉默明亮如灯、简单如指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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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2-4 15:24:46 |只看该作者

第三章
两天后,我到向阳基金会上课。

  我比预定的时间早到半个钟头,张凯文一见到我便说:“你来了?我们董事长正在等你,他今天特地要来见你。”

  “哦?”我笑著说:“那真是我的荣幸了。”

  “他交代我,你一来就带你去见他。”张凯文站起身说:“走吧!”

  他带著我走向董事长办公室。

  “我们董事长非常和蔼可亲,是个慈祥的长者,很多孩子都很喜欢他。”张凯文说。

  “我看过你们的简介。”我由衷地说:“他的确是个相当了不起的人物。”

  我们在一扇门前站定,张凯文伸手在门上轻敌两下,门内立即有个苍沉的声音回答:“请进!”

  张凯文推门而人,恭敬地说:“董事长,我的朋友赵振刚来了。”

  我紧跟在他身后进入办公室,第一眼见到的,不是坐在轮椅上的罗汉钦,而是站在他身旁的唐菱。她今天穿一身紫黑色的洋装,胸前垂著一串小小的珍珠项炼,非常端庄典雅,高贵大方。

  她还是这么美!这几天,我不断强迫自己不去想起她的容颜,此刻一见,却仍然惊艳。

  她对我微微点头,我还来不及捕捉她眼里的笑意,她便垂下眼睑,避开我的目光。

  “赵先生!”罗汉钦推著轮椅上前来,“欢迎欢迎!欢迎你到我们基金会来。久仰你的大名,今天总算有缘见面,真是令人高兴!”他伸出手,用力地和我交握著。

  他有一双热诚而坦率的眼睛,大大的鼻头、宽阔的嘴,嘴上蓄著两撇花白的胡子。在他的双膝上铺著一条毛毯,毛毯下是一双瘦弱的腿。

  “罗董事长,您好!”我欠欠身子,“我也很高兴能够成为贵会的一员。”

  “请这边坐!”罗汉钦招呼我坐下。

  这时张凯文退了出去,唐菱则泡了两杯浓茶,放在我和罗汉钦面前。在我们谈话时,她始终安静地坐在一旁,照顾著罗汉钦的需要。如果说她是他的秘书,不如说她是他的左右手要来得恰当。

  我和罗汉钦聊了好一会儿,感觉十分融洽。他果然是个和蔼慈祥的长者,在目前这样现实功利的社会上,像这样充满爱心且热心的人,已经不多见了。我深深为他不畏艰难、择善固执的精神所折服。

  他感慨地说:“回想这十几年来,其间的坎坷辛酸,常常令我意志消沉,信心丧失。但是只要见到我们辅导过的孩子,能够走上正途,过著正常健康的生活,那种安慰已足以补偿所有的辛劳。”

  “这样的工作本来就是吃力不讨好。”我说:“难得您坚持了这么多年,一直不曾放弃。”

  “唉,我老了。”他的脸上掠过一抹倦怠的神色,“身体越来越不行了,将来基金会的工作,恐怕要落在小菱身上。你在上课期间,如果有任何问题,可以直接向她反应。”

  小菱?她的小名叫小菱?

  我抬起脸来,和她的视线相交。她大方而冷静地对我微微一笑,我却忍不住心弦震颤。

  该死的!我在心底暗暗咒骂著自己,别忘了她是别人的妻子!

  “振刚,我可以这样叫你吗?”罗汉钦亲切地问我。

  “当然可以。”我连忙回答。

  “振刚,”罗汉钦说:“我对于艺术,纯粹是个门外汉。对于你的画,我也仅止于欣赏而吧。虽然我们基金会缺少一个绘画老师,但是我怎么也没想到,可以把你请来为这些孩子上课。”他顿了顿,又说:“前几天有个人在我面前提起你,我才兴起试一试的念头。”他笑了,笑容里有著几分哀伤。“这个人就是我女儿,她一向很崇拜你,这次她建议请你来代课,并且很有把握地说,你一定会答应。呵呵,我女儿没说错,你果然答应了。”

  “您的女儿?”我感到纳闷不已,他的女儿为什么肯定我会答应这个差事?

  “是的,因为你的缘故,她也参加了绘画班,想跟著你学画。”罗汉钦看看手表,说:“已经三点钟,她应该就快到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办公室的门就破人推开来。一个白色身影,出现在我们面前。

  我抬头一看,不禁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罗小倩!”

  直到此刻,我才恍然大悟,原来罗汉钦的女儿就是罗小倩。天底下竟有如此巧合的事!

  不,不纯然是巧合,罗汉钦说请我来上课,是罗小倩的主意。

  罗小倩,在恳丁和我巧遇的女孩,像影子般纠缠著我,令我避之唯恐不及的女孩,如今正缓缓地向我走过来,脸上带著七分欣喜、三分怨慎的神情。

  “嗨,赵大哥,好久不见了。”她注视著我,眼里有著同样的执拗,“你好吗?”

  “咦?”罗汉钦在一旁疑惑地问:“你们认识?”

  我看看罗汉钦,看来他并不知道事情的原委。

  “半个多月前,我们曾经在恳丁见过面。”我回答。

  “哦,原来如此。”罗汉钦呵呵笑道:“原来你们早就认识,难怪小倩一直吵著要你来代课。”

  我的视线落在唐菱身上。罗汉钦是罗小倩的父亲,那么她就是小倩的母亲了。但是以她的年龄看起来,她应该是小倩的继母才对。

  我注意到她正在轻轻叹息,眉宇之间布满了挥之不去的愁云。

  她怎么啦?为什么叹气?是什么事使她蹙起了眉头?什么人令她担忧?

  她的叹息像是一根细线,轻轻地从我的心上扯过,带来一阵疼痛。这时罗小倩转身对罗汉钦说:“你们可不可以出去一下,我想和赵大哥单独谈谈。”她的神色冷漠,声音平板。

  罗汉钦微微一愣,显得有些尴尬。“好,我们出去。振刚,你们谈谈。”他对我点点头,示意唐菱将他推出办公室。

  我目迭唐菱的背影走出办公室,看著她细心地将门关上。

  “赵大哥!”罗小倩的声音在我的耳旁响起,“你为什么不告而别?”

  “我临时有事,所以先走了。”我望著她,不由皱起了眉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曾经跟我说过,你无父无母,也没有家人。”

  “是的,我是这么说过。”罗小倩倔强地别过脸,避开我责备的目光。

  “为什么要说谎?”我紧盯著她,“罗董事长不就是你父亲吗?”

  罗小倩拉长了睑、噘著嘴说:“他是我父亲没错,但是自从他娶了唐菱之后,我就等于失去了这个父亲,所以找说没有父亲,并不算说谎。”

  “你母亲呢?”

  罗小倩的眼神黯淡了,“我妈早在十年前就过世了。”

  我又蹙起了眉头,唐菱果然是继母。

  “虽然你父亲再度结婚,但是他终究是你的父亲,你不能因此就不承认他。”我对她加以规劝。

  “我没有不承认他,”罗小倩呕气似地说:“我只是不承认唐菱罢了。”

  现在我终于明白,唐菱方才为什么要暗暗叹气了,看来她和罗小倩之间的关系并不好。

  “你很讨厌她吗?”对于这件事,我有著异乎寻常的关心。

  “对,我讨厌她!非常非常讨厌她!”她厌烦地摇头说:“赵大哥,我们不要再谈这件事好不好?”

  “好,我们暂时不谈这个话题。”我又提出另一个问题,“在恳下的沙滩上,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为什么还要装胡涂?”

  “赵大哥,你不要生气嘛!”她可怜兮兮地请求原谅,“我没有说出认得你的原因,是因为我发现当时你的心情似乎很不好,你到海边去,却没有带著画架,只是不断地吹著口

  琴。一个画家面对那样的美景却没有动手创作,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所以找想,如果我以一个崇拜者的身分去接近你,和你谈画,你或许会觉得很烦,所以找就暂时假装不认识你。”

  我惊讶地望著她,这个女孩有著超乎我想像的细密心思,在我们尚未交谈之时,她就已经将我的心理状况分析得有条有理。

  “难怪你从不问起我的职业。”我到现在才明白。“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早在一年前,我就认识你了。”她甜甜她笑了起来,“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作品,就被深深地吸引,你的画每一张都好美好美,像是诗,又像是梦,我搜集了你的每一本画册,熟悉你的每一幅作品。后来我在一些刊物上看到你的照片,就把你的样子记下来了。那天在垦丁的海滩遇见你,我惊讶极了,还以为自己在作梦。我一直站在离你不远的地方,却不敢靠近。后来天黑了,我怕你就这样走掉,才走上前去和你说话。”

  “被你注意了这么久,我却一点也不知道。”我摇头苦笑,“小倩,你似乎颇适合当侦探!”

  “你生气啦?”她小心翼翼地问。

  “不,我没生气。”我又问:“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很奇怪,你为什么能够肯定我一定会接受这个绘画老师的工作呢?”

  她浅浅一笑,嘴角的两个酒窝若隐若现,“因为我知道,你虽然外表冷漠,却有一颗温暖的心。当你知道这些孩子需要帮助的时候,一定会义不容辞地答应帮忙。”

  我笑著摇头,“小倩,你简直可以去当心理医生了。”

  “我没兴趣。”她认真地回答:“我想要跟你一样,将来成为一个有名的画家。”

  “你已经是个美术系的学生了,又何必跟著我学画呢?”

  “我欣赏你的画,喜欢当你的学生。”

  “可是我在这里所安排的课程,大都是基本浅显的绘画理论和技巧,这些你已经都懂了,根本不需要再浪费这些时间。”

  “我不管!”她固执地说:“我要上你的课。”

  “好吧!”我无可奈何地说:“既然你坚持,我也没办法。上课时间到了,我们走吧!”

  罗小倩高高兴与地跟著我去上课,她坐在位子上,睁著一双大眼睛,目不转睛地望著我。她很用心地听课,还做了笔记,态度十分认真。

  课程进行得很顺利,这些孩子并没有我想像中的难对付,他们虽然各有其复杂的背景与问题,但是经过基金会杜工人员的辅导,已经对绘画渐渐产生兴趣,而他们对于我轻松活泼的教学方式,也都能接受。

  下课之后,罗小倩上前对我说:“赵大哥,你今天晚上有空吗?”

  “有什么事吗?”我又想起在垦丁时,她对我的亦步亦趋。

  “我……”她欲言又止。

  “有什么事直说没关系。”我温和她笑著。

  “我买了一个古董表。”

  “哦?”一听到古董表,我的眼睛不由一亮,“是什么牌子?什么款式的?”

  “就是这个。”她伸出手腕。

  我低头一瞧,发现那是一只十分秀气典雅的女用手表。

  “可以拿下来给我看吗?”我说。

  “当然可以。”罗小倩将手表交在我手上。

  我细细地看了看,说:“这是一九五一年江诗丹顿十八K白金的手表,很好看,只可惜是个假货。”

  “什么”她讶异地睁大了眼睛,“是个假货?”

  “你看!”我指著手表说:“这个表面是伪造的,这几个阿拉伯数字根本就是写上去的。他们的技巧很高明,能够模仿得维妙维肖,以假乱真。”

  “原来是冒牌货!”她懊恼地说:“早知道我就不买了。”

  “你花了多少钱真的?”我问。

  “两万元台币。”

  我笑著说:“看来你有很充裕的经济来源。”

  她面有愧色,慑嚅著说:“是我父亲给的。”

  为了不使她太过难堪,我又问:“在哪里买的?”

  她抬起脸来,说:“我有个同学到香港玩,我托她顺便帮我带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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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2-4 15:25:03 |只看该作者

  “买古董表很容易上当。”我说:“这种东西鱼目混珠的情形非常普遍,如果你不在这方面多下点工夫研究,很容易买到膺品。”

  “赵大哥,你愿意教我这方面的知识吗?”她请求著。

  “我不懂你为什么要知道。”我摇头,“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对这类古董通常不会有兴趣才对。”

  “我不是年轻人!”她抗议说:“我已经是个大人了。”

  “好吧!”我啼笑皆非地说:“罗大人,你要我为你做什么呢?”

  她忽然噗哧一笑,“赵大哥,没想到你也这么幽默。如果你一向都这样就好了,我讨厌你严肃的模样。”

  她这句话倒提醒了我,我立即敛起笑容,正色说:“小倩,你还年轻,应该以课业为重,不应该浪费时间在这上面。”

  “可是我现在就急著想知道这其中的奥妙,难道搜集古董表不算是一种正当的兴趣吗?”她问我。

  “当然算是一种正当兴趣。”

  “所以呀!”她得到了结论,“我想去参观你的古董表,也就不算是浪费时间了。”

  “这……”我沉吟著,不知道该不该答应她。

  “赵大哥,我不会麻烦你太久的。”她保证,“我看一下就走,真的!”

  “好吧!”我答应了她,“既然你真的有兴趣,我就带你去看。”

  “太棒了!”她兴高采烈地说:“等我懂得这方面的知识之后,下次就不会再上当受骗丁。”

  于是我们一起离开基金会,吃过饭后,我便带著她回家。

  在车上,我问她:“你一个人住在哪里?”

  “民生东路上。”她说:“你呢?”

  “我住内湖。”我又问:“你和你父亲不常见面吗?”

  “不常见面。”她的脸色暗沉下来,“只有每个月我需要生活费的时候,才会去找他。”

  “这种情形有多久了?”

  “两年。”她阴郁地望著前方,“我搬出来住已经两年了。”

  “我看得出来,你父亲还是很疼你的,你不应该生他的气。”

  “我没有生他的气。”她恼怒地说:“我生唐菱的气,她抢走了父亲,是个坏女人,害得我父亲变成了残废,我恨她!”

  她的话使我大为震驾。“这是怎么回事?你父亲残废是为了她?”

  “赵大哥,我不想谈这个问题。”她倔强地别过脸去,“请你不要再问我了。”

  我沉默了,心中的感受十分复杂。罗汉钦为什么因为唐菱而废了双腿?这其中有著什么不为外人知的故事?小倩对这个问题的反应如此强烈,难道这就是她和唐菱之间的症结?

  所有的问题都得不到解答,这些别人的家务事困扰著我,使我的心情得不到平静。

  车子进人内湖,停在我所居住的大厦前。我熄了引擎,对罗小情说:“就是这里,我们下车吧!”

  她快快不乐地跟在我身后,紧抿著嘴唇不说话。

  “怎么?”我以轻松的口吻说:“生气啦?”

  “没有。”她摇摇头。“只是心情不好。”

  “不要愁眉苦脸的。”我劝哄著她,“我答应带你来看我的收藏,难道你不高兴吗?”

  “当然高兴了。”她的脸上重新绽放出笑容,“能够和赵大哥在一起,是我最高兴的事情。”她拥著我的手臂,一蹦一跳地走著。

  她真是个孩子,一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只要一句话就可以让她高兴起来。

  我带她进人大厦,乘坐电梯上了顶楼。一进人我的屋子,她便睁大了眼睛,惊叹著说:“哇,你家好漂亮喔!”

  “谢谢你!”我环顾室内,笑著说:“是我自己设计的。”

  “哇!”她望著墙上的几幅油画,“这些都是你的作品。”她又奔近落地窗前的盆栽区,再度发出赞叹:“这不就是以前农村里使用的石磨吗?你竟把它拿来做为摆设!”

  那个盆栽区是我的得意之作,我将石磨摆放在地上,再将几株绿色植物放在其中,当阳光透过窗户照准来,便造成了极佳的视觉效果。

  “好看吗?”我问。

  “好看极了!”她轻抚著身旁的粉红色小花,说:“这是什么花?好可爱!”

  “那叫珊瑚藤,又叫朝日蔓。”我蹲下身子,解释道:“有人说它开的花像珊瑚,我倒觉得像是一颗颗的小桃子。”

  “嗯!”她赞同我的看法,“我也觉得像是缩小的桃子,不管是颜色或是形状,都很像。”

  这株珊瑚藤是我最为喜爱的植物之一,因为它的花小巧玲珑,十分讨人喜爱。它沿著我所摆放的竹片,在石磨上攀爬出十分好看的图案,那一朵朵粉红色的小花,将这片盆栽区点缀得更加赏心悦目。

  “珊瑚藤,可爱的珊瑚藤!”罗小倩爱怜地抚摸著那一片片心形的叶片,喃喃地说:“我多么希望自己也能像这珊瑚藤一样。”

  “为什么?”我不解地望著她。

  她凝视著我,眼里有种如梦似幻的神情,“那样我就可以攀附著你,紧紧地缠绕著你,永不分离。”

  我呆愣地望著她,惊愕不已。

  这是什么话?她要攀附著我、缠绕著我、永不分离?

  “赵大哥……”她缓缓伸出手,就要抚摸我的脸。

  我霍然站起身说:“你不是要看我的古董表吗?走,我带你去书房。”

  她默默地跟随著我,神情黯然。我故意不去理会她的情绪,在这种情况之下,我的安慰只会造成更大的错误。

  到了书房,我拿出这几年来的收藏,并详细地向她说明,这是一九一三年劳力士十K金,有著搪瓷面的表;那是一九一四年无厂名的珍珠表,能够透规表背……她安静地听著我的说明,一句话也不说。

  我拿起一只长方形的女用表说:“这是一九三二年劳力士的公主表。”

  她接了过去,将那只表仔细地看了又看,看完之后,便默默地递还给我。

  介绍完了我的收藏,按著我向她大略地说明分辨真假古董表的诀窍,以及认定它们价值的方法。

  “大致的情形就是这样。”我开始将手表放回橱柜里,“你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她沉郁地说:“我明白其实你是很讨厌我的。”

  我走向她,将手按在她肩上,以长辈对晚辈的口吻说:“小倩,我并不讨厌你,我喜欢你,就像喜欢任何一个可爱的小女孩一样。”

  “你虚伪!”她突然将我的手拨开,跺著脚说:“你根本不喜欢我!如果你喜欢我,在垦丁就不会不告而别;如果你喜欢我,就不会处处躲著我。你骗人!骗人!”

  “小倩!”我耐心地对她说:“你还是一个孩子,像你这种年纪的孩子,大半会有偶像情结,你将我当成了偶像般崇拜,这是不对的。”

  “有什么不对?”她的眼中浮现了泪光,“我喜欢你难道错了吗?为什么不准我喜欢你?”

  看到她的眼泪,我顿时心慌了起来,“你可以喜欢我,就像喜欢一个叔叔或者大哥一般,我——”

  “我不要这种感情!”她哽咽著截断我的话,“我不要你像叔叔,更不要你像大哥,我……我要你爱我!”

  “小倩!”我愕然地说:“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为什么不可能?”她向我走近,仰起满是泪痕的脸,眼里尽是无助和软弱。“我就这么令你讨厌吗?”

  我望著她,半晌说不出话来。这辈子我从来没遇过这种情况,我该怎么去安抚一个哭泣著要求我爱她的女孩?

  “小倩,”我终于想出一个理由,“你要知道,我已经结婚了。”

  “我知道,”她很快地说:“你已经离婚了。”

  我的天!这个小侦探,她似乎什么都知道。

  “唉!”我重重叹了一口气,“小倩,别胡闹了,我们相差十四岁,我今年三十三岁,你才十九,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为什么不可能?”她又问同样的话,“我爸和唐菱相差十六岁,他们还不是结婚了。

  除非你不爱我,我知道你一点也不爱我。”她低下头,幽地地说:“但是我却早在一年前就爱上你了。”

  “什么?”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擦干眼泪,蒙胧的双眼望著窗外的蓝天,“正确地说,是在我第一次看到你的作品的时候,我就爱上你了。后来我看到你的照片,找更加肯定,你就是我所要寻找的人。”

  “你在寻找什么?”我担忧地问。

  此时我的心情,就像散落了十几团毛线球一般,烦乱而难以收拾。

  “我在寻找一个人,一个能够了解我的人。”她深深地凝视著我,“你就是那个人,我寻找了十九年的那个人!你永远无法体会,当我在垦丁的海滩看见你的时候,我有多么惊喜。我就知道我们一定会认识,我们注定是有缘的。”

  “小倩,你错了。”我抱歉地说:“我不是你所想像的那个人,这份感情纯粹是你少女的梦幻。我必须坦白地告诉你,我给你的爱,永远不能如你所想像的那样。”

  她全身为之一震,脸色立即变得像纸一样白。“你……你真的不爱我,一点也不可能爱我……!”

  “小倩,你听我说……”我抓住她,试图唤回她的理智。

  “我不要听!”她用力挣脱我,眼泪似决堤的河水往外奔流,“我恨你!我恨你!

  ……!”她忽然一扭头,往外奔去。

  “小倩……”我追出门外。

  小倩迅速地进人电梯,我还来不及阻止她,电梯的门便在我眼前合拢,我看看另一座电梯,却还该死地停留在五楼。当我终于赶到一楼、追出大厦时,早已经不见她的踪影。

  唉!这种今人头痛的事情,为什么偏偏教我遇上呢?我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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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2-4 15:28:16 |只看该作者

第四章
  “唐菱,你有空吗?我必须和你谈一谈。”我走进她的办公室,直截了当地说。

  “赵先生,”她微微一愣,“怎么回事?是不是昨天的课出了什么问题?”

  “上课没有问题。”我说:“我要和你谈的是小倩的问题。”

  “小倩?”她神色一变,“她怎么啦?”

  “她……”我只说了一个字,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自从昨天晚上小倩离开我的住处之后,我便反覆思量著,一定要找唐菱问一问,弄清楚小倩的情形。但是,一面对她,反倒不知该从何问起了。

  “赵先生,小倩去上你的课,发生了什么问题吗?”唐菱又问。“看你的神情,好像挺严重的样子。”

  “不,不是,她来上我的课,并没有什么问题。”我企图让混乱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唐菱,你别急,坐下来,慢慢听我说。”

  “赵先生……”

  “请叫我振刚,”我望著她那对乌黑如墨的眼睛,“就像罗先生一样。”

  她犹豫了数秒钟,终于大方地接受了我的要求,“振刚,究竟是什么事?你快告诉我。”

  “你很关心小倩?”我首先提出问题。

  “那当然!”她真诚地说:“她是汉钦的女儿,也就等于是我的女儿,我当然关心她。”

  “可是……”我想起了小倩的态度,“她对于你,似乎无法接受。”

  “你怎么知道的?”她讶异地问。

  “她告诉我的。”

  “她还告诉了你什么?”她微微地蹙起眉头。

  我找寻著适当的措词,“据我所知,对于罗先生再娶的事情,她似乎一直很不能谅解。”

  她讶异地望了我好一会儿,最后现出一个无奈的的微笑,“看来你们已经很熟了,她一定和你谈得很多。”

  “不!我所知道的,也只有这一点而已。”我连忙解释:“唐菱,我问你这些问题,并不是要探人隐私,而纯粹是为了小倩。她和你们的关系似乎很很疏离,你好像很寂寞。”

  “这孩子很倔强。”唐菱轻轻叹息著,“自从两年前她搬出去之后,就一直不愿意再搬回来。我可以想像得到,她的心情必定很苦闷。”

  “你们的关系,一直很不好吗?”我问。

  她黯然地说:“她一直不赞成汉钦和我结婚。”一阵沉默之后,她忽然转移话题,“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是在垦丁认识她的。”我开始述说,“在海滩上,她过来和我说话。我那时候觉得她只是个无聊寂寞的小女孩,想要找个玩伴。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提前结束在垦丁的假期,回到台北。后来我到基金会来上课,才知道原来她是罗先生的女儿。”

  唐菱说:“就我所知,她一直很崇拜你,在她的住所,就挂了三幅你的作品。”

  “就是这点令人头痛。”我苦笑著说:“昨天晚上她对我说……”

  “她对你说了什么?”唐菱心急地问。

  我深吸了一口气,“她说,她不但早就认识我,并且在她第一次看见我的画作时,就已经爱上了我,她认为我就是那个她所要寻找的人。”

  “啊?”唐菱的嘴唇微张,怎么也料想不到我要说的竟然是这样的事情。“这是真的吗?”

  “句句实言。”我忧虑地说:“这也就是我今天来找你的原因。昨天我明白的拒绝她,她似乎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哭著跑了出去,我追下楼时,已经不见她的踪影。我有点担心,不知道她会不会出什么事情。”

  唐菱的眉头紧蹙,“小倩是个很敏感的孩子,非常容易受伤害,她的爱恨非常强烈,占有欲也相当强。可想而知,你的拒绝必定带给她非常大的打击。”

  “如此说来,她一个人住,岂不是很教人担心吗?”我的心犹如铅块般沉重。

  唐菱忧心忡忡地说:“汉钦一向不放心她一个人住,所以他在她的住所附近找了一个欧巴桑,每天负责料理她的三餐和整理屋子。我现在就打电话给她,问问她。”

  她拿起话筒,开始拨号。铃响不久就有人接听,唐菱和对方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欧巴桑说,今天早上小倩一个人关在屋子里,不让她进屋去打扫,还把她骂了回去。”唐菱摇头说:“这种情况以前也曾经发生过,所以欧巴桑并不以为意。”

  “她不会做傻事吧?”我更加担忧了。

  “希望不会。”她望著我,问:“你真的一点也不喜欢她吗?”

  “我喜欢她,可是不是如她所想像的那种喜欢。”我无奈地说:“我和她相差十四岁,她对我而言,只是一个小女孩,我永远不可能接受她的。”

  “只要真心相爱,我想年龄应该不是问题。”唐菱又说。

  真心相爱?看来她和罗汉钦是因为真心相爱而结合的了。

  我耸耸肩说:“年龄或许不是问题,主要的问题是,我所能给予小倩的,永远不是她所要的那种感情。”

  唐菱凝视著我,眼里藏了某些我所不能了解的东西。我完全被她的目光所吸引,她的眼睛是那么地深遂难测,我望著她,陷溺在那片深潭之中,难以自拔。

  仿佛只有短短的一刹那,又好像有几百个世纪那么久,我突然听见自己的声音,“唐菱……”那语气是喃喃而无比温柔的。

  这一声呼唤同时惊醒了我们,唐菱如梦初醒般,心慌地垂下眼睑。“这件事我必须告诉汉钦,让他想个办法。”她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唐菱!”我叫住她。

  “嗯?”她回头看著我,锁在她眼中的那抹轻愁更教我心动。

  “我很抱歉!”我惭愧地说:“我没想到小倩的反应会这么激烈,这件事我也必须负一部分的责任。”

  唐菱无奈地摇头说:“你不需要自责,感情本来就是双方面的事情,丝毫也勉强不来。

  如果一定耍苛责你的话,只能说你拒绝得太直接太明白,严重地伤害了她的自尊心。”

  “我以为像她这样年龄的孩子,难免会有属于感情的幻想,而这种幻想,通常会随著成长而消失。我不知道她会这么认真。”

  “小倩不是一般的年轻人。”唐菱说:“她对任何事都是很认真的,只要她决定做一件事或是要一件东西,通常不会半途而废。”

  我目送她的背影走出办公室,心中犹如打翻了调味瓶一般,充满了酸甜苦辣各种滋味。

  唐菱!唐菱!我在心中呼唤她的名字,每一声呼唤都像针一般刺痛了我的心。她的眼神犹如魔咒一般锁住了我的魂魄。唐菱!她是别人的妻子,永远不可能属于我,永远永远不可能!

  三天后,罗汉钦到基金会来,并请我到他的办公室去。

  我推门进去,没有看见唐菱。罗汉钦一见到我,便推著轮椅上前,眼里充满忧虑的神色。“振刚,你来了,坐!”

  才几天不见,他似乎老了许多。睑上的皱纹加深了,嘴角微微地下垂,显得十分愁苦。

  “罗先生,小倩的情形怎么样了?”我急著问。

  “唉!”罗汉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情形还是一样,一点也没有改善。她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准任何人进去,不接电话也不开门,我真拿她没办法。”

  我著急地问:“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那倒没有。”罗汉钦长叮短叹地说:“我昨晚去过她住的地方,还听到她在屋0里大喊,叫我不要理她。由此看来,她的身体还算可以,只是情绪非常恶劣。”

  “在屋子里关了三天,她有东西吃吗?”我怀疑地问。

  “欧巴桑说,冰箱里还有好几天的菜,以及一些干粮,所以在食物方面,我想是没有什么问题。”罗汉钦摇头叹息,“但是再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我担心她迟早要出事的。她一直不能谅解我,也无法接受小菱,我们俩去找她,她无论如何也不肯见。唉,这孩子实在太倔强了。”

  “让我去试试看吧!”我说:“或许她肯见我。”

  “振刚,谢谢你!”他紧握住我的双手,诚恳地说:“这件事并非你的过错,却要麻烦你,我很过意不去。但是事到如今,我已经来手无策,也只能拜托你了。”

  “请你不要这么说,这件事我也有责任。”

  “不!”他感叹说:“我是小倩的父亲,知道她的个性。她很有自己的主见,也总是坚持自己的看法。只要她喜欢的,不管是人事物,她都会主动去追求,并且不达目的绝不罢休。或许是从小就没了母亲的缘故吧,使得她对爱的渴求特别强烈,个性也变得偏激。”

  “我看得出来,你很爱她。”我说:“难道你的爱,还弥补不了她失去母亲的遗憾吗?”

  “本来是可以的,但是自从唐菱进入我们的生活之后,她就变得越来越古怪。”他自嘲她笑了笑,“这件事实在很可笑,像我这样一个专门辅导青少年的社会工作者,竟然处理不好自己和女儿的关系。我时常觉得很灰心,几度想要结束基金会的工作,就是因为这缘故。”

  “小倩,她一直不能谅解你吗?”我还是忍不住对这件事的好奇。

  罗汉钦花白的眉毛紧紧地纠结在一起,“我和小菱结婚的时候,小倩才十四岁。她曾经反对过我们的婚事,但是当时我以为,她不过是小孩子,闹闹瞥扭,过一段日子就会好了;

  而小菱很喜欢小倩,以她的爱心和耐心,必定能够感化小倩。后来情形的确有所改善,如果不发生那件意外,或许……”他又重重叹了口气,“小倩比我所想像的还要固执得多,我实在拗不过她。我对她有一份愧疚,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弥补。”

  我望著他,询问的话已到嘴边,却又硬生生吞了回去。是什么意外使得唐菱和小倩的关系恶化?因为唐菱,我对这件事充满了关心与好奇,但这终究是他人的隐私,我是一个外人,丝毫没有权利去探问。

  “小倩还年轻,年轻人的性子总是冲动而鲁莽。”我安慰他,“或许找个适当的人加以开导,情形会有所改善。”

  “依照目前的情形看来,那个适当的人就是你了。”罗汉钦为难地说:“振刚,我以一个父亲的身分,对你提出一个要求,希望你能够答应我。”

  “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我由衷地说:“只要我做得到的,我必定全力以赴。”

  我对眼前这个愁苦的父亲,有著深深的同情。他是唐菱的丈夫,一个与她的命运紧紧相系的男人。他的喜怒哀乐、祸福荣辱,皆与她息息相关,只要能力所及,我愿意答应他任何事情。

  “谢谢你!”罗汉钦再度握住我的手,用力地摇著。“我要拜托你的是,如果小倩这次愿意见你,并且因你而软化她的态度,我希望你将来能够找个机会劝劝她,让她搬回家住。”

  “我答应你。”我不暇思索地说:“我会尽量劝她的。”

  他拍拍我肩膀,十分欣慰,“振刚,谢谢你!我很欣赏你,你是个有原则的男人。我希望你不要因为同情小倩,而放弃了你的原则。我是个明理的父亲,绝不会对你做出无理的要求,感情是双方面的事,任何人也强求不来的。”

  “罗先生,你放心。”我笑著说:“我爱护小倩,就像爱护一个小妹妹一样,我不会给她任何不该给的承诺,以免对她造成更大的伤害。”

  “很好!振刚,我没有看错人,你是个君子。”他不断地点头,不停地称谢。

  君子?我的心暮然沉落。我是个君子吗?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我已经将他妻子的影像深深地刻在心版上,这样的我,还能算是个君子吗?我在心中犯了罪,我爱上了他的妻子!

  我急急地站起身,极力掩藏心中的羞惭,“我现在就过去见小倩,请给我她的住址。”

  他很快掏出纸笔,将小倩的住址写给我。“你现在去,或许还见得到唐菱,她刚刚才走。”

  唐菱!我的心猛然一跳,她也在那里!

  我将地址放入上衣的口袋中,说:“我走了,下午的课我会尽快赶回来上。”

  我离开基金会,飞快地赶往小倩的住处。

  三十分钟之后,我站在一座由数栋大厦组成的社区前,抬头望著大门人口处的钱个金色大字:至尊龙门。

  气派的大门旁有一座管理停,管理员要求看我的身分证明,并在登记簿上详绚记载了我的资料,以及所要拜访的对象。

  看来这是一座管理良好的社区,罗汉钦为小倩的安全设想得十分周到。

  进人大门,经过一个花木扶疏的中庭,我很快地找到小倩居住的那栋大厦。大厦的玻璃门紧紧地关闭著,拒绝我的进人。

  就在我打算按下对讲机之际,唐菱正好自玻璃门内走了出来。

  “振刚,你来了!”她疲惫焦急的脸上掠过一抹惊喜,“汉钦和你谈过了?”

  “是的。”我点点头,“我来试试看,或许小倩愿意见我。”

  我极力控制情绪,不便自己流露过多的关心。才不过几天的工夫,唐菱似乎瘦了些,也樵悴了,眼中的忧郁更深更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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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2-4 15:28:40 |只看该作者

  “我带你上去。”她立即往回走,进人电梯,“刚才我去按她的门铃,她好像在哭,你快去和她谈谈,再晚恐怕就要出事了。”她按下七楼的灯号。

  “希望她愿意听我的劝。”我的心情也不轻松。

  “振刚,请你尽量安慰她,不要再刺激她了。”唐菱恳求我,“看她这么痛苦,我的心都快碎了。她是个执著的好女孩,难道你不能试著接受她吗?”

  “我不能!”我断然拒绝,“这点我做不到,永远地做不到。”

  “你们并没有真正相处,如果你愿意给她一个机会,也许你曾发现,你们俩……”

  “这是不可能的。”我坚决地说:“如果我现在给她机会,并不是救她,而是在害她。

  在我心目中,她只是个可爱的小女孩,我不可能给予她所要的感情。”

  七楼到了,唐菱不再说话,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走出电梯,对她说:“唐菱,我知道你心中的忧虑,但是如果我真的照你的话做了,只会伤小倩伤得更深,你知道吗?”

  “我了解。”她紧蹙著眉头,“我只是太著急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我们来到小倩的门前,唐菱按下门铃,铃声刚响,小倩的声音就自门内传了出来,“滚!我不要见到你,你这个坏女人,不要再来按我的门铃,滚——”

  “小倩!”我沉声说:“是我!”

  叫喊声条然停止,门内一阵死寂。

  “小倩……”我提高音量。

  大门突然开启,在我还来不及看清楚的时候,一团白色的身影就扑进我的怀里,“赵大哥,你怎么到现在才来?”

  小倩散乱著头发,紧紧地抱住我,将睑埋在我的胸前,伤心地呜咽哭泣,满脸的眼泪鼻涕一起抹在我的衬衫上。在这一刻,我竟想起了家中的那株珊瑚藤。她抱著我,就像一株藤蔓缠绕著树干,是那么地固执而全心全意。

  “好了,小倩。”我轻拍她的背。柔声安慰,“不要哭了,你不请我进去坐吗?”

  小倩终于抬起头来,泪眼蒙胧地望著我,“赵大哥,我等你好久好久了,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乖,把眼泪擦干。”我极力安抚她,“我们进去再说吧!”

  她放开我,一眼看到站在我身后的唐菱,情绪再度激动了起来,“你还来做什么?我不要见到你,你滚!”她愤怒地指著唐菱的鼻。

  “小倩,不可以这样,唐菱是一番好意。”我制止她。

  “我不要她的好意。”小倩跺著脚说:“我只要她立刻消失在我的面前。”

  “好,我走,我走。”唐菱连忙说:“我立刻就走。”

  她转身就走,临走之前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虽然她没有说话,我却懂得她的意思。她的眼神揉杂了关怀与恳求,那隐隐泛现的泪光,泄漏了她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痛苦。

  “你放心,我会照顾她的。”我向她保证。

  她走了,我带著小倩进入屋子。

  屋子里十分凌乱,到处散落著纸屑果皮,桌子上堆了一些泡面和饼干的空盒,还有一瓶原封末动的红葡萄酒。在墙边的角落里,有一大堆玻璃碎片,杯盘碗碟都有。可想而知,这是她大发脾气的结果。

  “赵大哥,”小倩这时已经停止哭泣,两个红肿的眼睛失去了往日的光彩,“你为什么到现在才来?这几天,我无时无刻不在等你,我以为你会来看我。你为什么到现在才来?你真的这么讨厌我吗?”她痴痴地望著我,幽怨的眼神使我不忍。

  “小倩,”我让她在沙发上坐下来,“我并不知道你要我来看你。这几天,你父亲和唐菱不断地求你,你就是不愿意开门。你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究竟是为什么呢?”

  “我……”她哽咽著说:“我好难过好难过,只想躲起来,一个人好好地大哭一场。我哭了一天一夜,哭得眼睛都肿了。爸爸和唐菱不断地来敲我的门,我把他们赶了回去。我……我以为你会担心我,会来看我。后来我绝望了,我想你一定永远不想再见到我了。我好伤心,我想死,我已经准备好了,如果我再见不到你,我就要自杀。”

  “小倩,你怎么可以这么做!”我吃惊地说:“如果你真的做了傻事,你父亲和唐菱会有多么伤心,你知道吗?”

  “我不管!”她执拗地说:“反正没有人爱我,爸爸有唐菱,你又不要我,我活著一点意思也没有。”

  “谁说没有人爱你?”我说:“你父亲爱你,唐菱也爱你,我……”

  “你也爱我?”她抬起眼来,满脸的惊喜期盼。

  “是的,我也爱你,就像爱护小妹妹一样。”我按著说:“我希望你快乐,希望你健健康康,好好地活著,你懂吗?”

  “赵大哥!”她的眼睛逐渐蒙上一层水雾,“我懂了,如果我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你了。虽然你现在不爱我,但是或许有一天,你会接受我。只要活著就有希望,对不对?”

  我看著泪水沿著她的脸颊缓缓滑落,觉得十分不忍,但是理智告诉我,绝不能给她任何错误的希望。

  “是的,活著就有希望。”我轻轻拭去她的泪水,“但是这份希望不能寄托在我身上,应该寄托在你自己身上。你现在还年轻,如果把心放在课业上,全心努力,将来才会有美好的前途。而等你的年龄和资历都到了成熟的阶段,对于感情自然就会有不同的看法。小倩,不要想不开,我并不适合你。”

  “说来说去,你还是不要我。”她泪眼汪汪地说。

  “小倩,我不能要你。”我硬著心肠,残忍地再次说了真话。

  “真的不能?”她哀伤地问:“一点点可能也没有吗?”

  “一点点可能也没有。”

  她望著我,哀伤逐渐自她的眼里褪去,“我知道了,赵大哥,我已经改变主意了。”

  我一听,大为惊喜,“你真的想通了?”

  “是的,”她的神情坚毅而执著,“我想通了,我不自杀,也不胡闹,我要努力,努力一定会有成果。我相信有一天,你一定会被我感动。我要证明给你看,我不是一个不成熟的小孩。你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没有错,我永远不会把我的感情给别人,永远!”

  听了她的回答,方才涌起的欣喜情绪在刹那间立刻消失无踪。她脸上的神情犹如战士即将上战场那般决绝而勇敢,似乎再也没有任何阻拦能够使她回头。

  我不禁苦笑了起来,“小倩,你太固执了,你应该努力开创自己的前途,而不是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我的前途就是你。”她定定地望著我,“我把我自己交托在你手里,你可以左右我的生死。如果连生命都失去了,前途还有什么意思呢?”

  我愣住了,在她的眼里我看到一种炽热的情感,这样的情感只要一点火花就能够使之点燃,爆裂燃烧成熊熊的、灼人的火焰。

  我感到胆战心惊而寒意陡生。

  在这一刻,我深深地感觉到自己正逐渐地、无可奈何地造人一个梦幻王国。面对著小倩牢固的心锁,我该如何冷却她的这份狂热呢?我的心情越来越沉重了。

  “小倩,我们先别谈这件事。”我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这几天你就吃这些东西过日子吗?”

  “是啊!”她说:“我实在饿得受不了了,才吃一点东西。这瓶酒我只喝一口,觉得不好喝,所以就不喝了。”

  “你不应该喝酒。”我劝戒她,“喝酒会伤身体的。”

  “赵大哥,”她凝视著我,眼神温柔而感动。“你还是关心我的,我在你心目中还是有些地位的,是不是?”

  “我当然关心你,”我语重心长地说:“但是你父亲和唐菱比我更关心你,他们这几天跟著你吃不好睡不著,跟著你瘦了、樵悴了。小倩,不要再做傻事了,你真的忍心看他们痛苦难过吗?”

  她不以为然地反驳道:“他们再难过也没有我难过,他们有两个人,可以互相安慰,而我就只有一人,谁也安慰不了我,除了你。”

  “小倩,”我说:“不要再和你父亲呕气了,如果你愿意走出你为自己所筑的牢笼,就会发现你拥有许多许多的爱,并非孤独一人。你有两个最爱你的家人,那就是你父亲和唐菱,他们随时张开双臂,欢迎你回到他们身边。”

  “我不要。”她一口拒绝,“我要一个人住在这里,我喜欢一个人住。”

  “小倩,回去吧!”我说:“你父亲是那么地爱你,不要再让他伤心了。你搬出来这两年,我相倌他日夜都在担心你,这样的折磨对一个父亲而言,是非常残忍的。小倩,不要再固执己见了,回去吧!”

  她望了我好一会儿,终于有点软化了,“你真的希望我搬回去住?”

  “我当然希望。”我说:“你一个人住在这里,的确很教人放心不下。你搬回去,有你父亲和唐菱照顾你,我就放心了。”

  她支著下巴,瞪视著前方,考虑了许久许久,方才回头说:“好,我答应你,过两天就搬回去住。”

  “真的?”我大为惊喜。

  “当然是真的。”她坚定地说:“我答应你的事,绝不会反悔。”她突然握住我的手,脸上带著一种坚毅不悔的神情说:“赵大哥,我会答应搬回去住,完全是为了你。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去做,我只愿意听你的话。”

  她的双手比我想像中还要坚定有力,一股温热自她的手中传出来,直达我冰冷的胸膛。

  “小倩,”我说:“试著再去爱你父亲。要知道,一个真正成熟的人,总是能够设身处地为对方设想,如果你自认为已经是个大人了,就多为你父亲想一想,你一定会有截然不同的感受。”我轻轻抽出被她紧握的手,拍拍她的肩膀说:“还有,试著去接受唐菱,你将会发现,她是你最好的朋友,也是最爱你的家人,在这个世界上,你永远不会孤独。”

  她点点头,像个听话的小孩。“我答应你,赵大哥,我会照你的话去做。”

  “还有一件事,你必须答应我。”

  “什么事,你尽管说。”

  “以后不要再来上我的绘画课了。”我说:“你来上这些课程,完全是浪费时间。如果你真的对绘画有兴趣,我希望你多化些时间在实际创作上。将来把你的作品给我看,我或许可以给你一些意见。”

  “好!”她毫不犹豫地点头说:“赵大哥,我什么都答应你。”

  “很好,这样才是对的。”我觉得庆幸,她终于不再固执了。

  “但是,我答应你这么多事情,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她晶亮的眼睛一瞬也不瞬地望著我。

  “什么事?”我突然起了警戒的心,唯恐她提出任何令我为难的要求。

  “有机会你教我吹口琴,好不好?”她要求著。

  我不禁暗暗叮了一口气,“当然可以,没问题。”

  “赵大哥,现在你就吹口琴给我听。”她忽然兴起,“这几天,我一直好想看你吹口琴的样子。”

  “我吹晶琴的样子有什么好看的?”我笑问。

  “好看!好看极了!”她说:“你吹口琴的样子,带点忧郁,又有一股沧桑凄凉的味道,那神情我永远不会忘记。”

  “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并非吹口琴。”我将她自沙发上拉起来,笑著说:“首先我们必须找一家餐厅吃饭去。你这几天瘦了不少,我带你好好去吃一顿。”

  “嗯,你这一说,倒提醒我了。”她笑著说:“我还真的饿了。赵大哥,一见到你,我的胃口又恢复了。走吧!我现在饿得可以吃下一条牛呢!”

  她拉著我走出屋外,将笑声成串地洒落在阳光里。看见她天真欢喜的模样,我感到一种苦涩的安慰。这个女孩将她的情绪交在我手里,我应该怎么做,才能帮助她自她的梦幻王国里走出来呢?

  你的沉默明亮如灯、简单如指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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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2-4 15:30:28 |只看该作者
第五章
  罗小倩十分遵守承诺,三天之后,她果然搬回家去,结束了两年的独居生活。我在基金会的绘画课,她再也没有来上,所以她答应我的事情,都一一做到了。更重要的是,她再也没有令我为难的表现。那股使我心悸的热情,已经被她隐藏在内心深处。在我的面前,她努力尝试做一个稳重而内敛的大人。
  她开始和我做朋友,并以一个学生的姿态,同我请教绘画的技巧。她时常到基金会来等我,等我下了课,使与我共进晚餐,并带来最近的作品,要我指出缺点,给予指导。
  我很高兴见到她的转变,更高兴见到她在绘书上的进步。我相信慢慢地她就会打开心门,接受真正适合她的男孩,而淡化对我的感觉。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间,新的学期开始,罗小倩已经是大二的学生了。
  由于学校的某些课程增加,她来找我的时间也明显地减少了。但是她仍时常打电话给我,和我聊天,告诉找她在学校里遇见的趣事。她似乎开朗活泼了些,这是我最乐意见到的事情。
  没有了小倩的困扰,我的生活很快地恢复了平静。画画、上课,上课、画画,在不知不觉闲,夏日的脚步逐渐远离,初秋凉爽宜人的风已回旋在枝头。
  这段旦子以来,我尽量避免和唐菱碰面,即使由于工作的关系,不得不见面,我依旧小心翼翼地维持著适当的距离。我克制著自己的感情,保持著清醒的头脑和理智。我已经是个三十三岁的男人,而非十三岁的毛头小子,到了我这把年纪,世事的是非对错、该与不该,都已经有了清楚的判定标准。
  我知道我不能放纵自己的心,那将会使自己和唐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如果能够的话,我希望能完全避免和她见面,因为她对我的影响力一天大过一天,即使只有一眼,也足以令我心猿意马,意志动摇。这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我必须在我的理智消失之前,解决这件事情。
  我曾经尝受过妻子投人别人怀抱的痛苦,绝不能让罗汉钦也遭受同样的打击。
  我考虑辞去这代课老师的工作。这个想法在我的脑海中已盘旋良久。但是我始终犹豫,迟迟没有提出来。最主要的原因是,我知道基金会找不到适当的教师来教这门课程。由于编列的经费有限,给予老师的酬劳相对减少,在这样的条件下,想要找到既有爱心又负责任的教师,自然不容易。
  但是,我内心的交战旦益激烈,对于每一次会见唐菱,都抱著既忧且喜的心情。就像现在,我抱著一大叠图画纸,缓缓地走向她的办公室,情感与理智同时在我的心中纠缠,我费了很大的力气,仍难以平息心中起伏不定的波涛。
  我每走一步,就越接近她;越接近她,就越痛苦,心中的交战也就更加激烈。
  “嗨!”一只大手突然拍在我的肩膀上。“老兄,下课啦?”是张凯文的声音。
  “是啊?!”我回答。
  “你要去哪里?”
  “把这些孩子昼的图拿去给唐菱,顺便报告学生们这一周来的情形。”
  “怎么垂头丧气的?”张凯文奇怪地说:“从来没见过你走路这样没精打彩的,怎么回事?”
  “没什么。”我摇头,笑一笑,“你怎么还没下班?”
  “今天加班。”他说,“我还要研究两个新到的个案,必要的话,今天晚上就去拜访他们。”
  “辛苦你了!”我拍拍他的肩膀说:“向阳基金会上上下下,个个都是价得表扬的社会工作人员,你们的服务精神实在感人。”
  张凯文推了推眼镜,说:“我喜欢这个工作,就算辛苦一点也无所谓。这里的每一个人,都非常佩服罗先生的为人,我们不计较薪水,不计较工作量,只是……”他突然皱起了眉头。
  “只是什么?”
  张凯文忧虑地说:“只是听说最近我们的财务状况出了点问题,情况好像不太妙。”
  “哦?”我惊讶地问:“有这回事?”
  “会计组的同事说,我们已经连续好几个月收支不平衡,再这样下去,恐怕连我们的薪水都会发不出来了。我们的薪水发不出来还是小事,严重的话,基金会恐怕要面临结束的命运。”﹂“有这么严重?”我的眉心也跟著打结。
  “唉!”张凯文不胜感慨地说:“这种杜会福利工作本来就是亏本的工作,不但要付出许多的心力,在经济上更要时常面临窘境。尤其像罗先生这种做法,迟早连老命都会赔进去。”
  “怎么说?”我问。
  张凯文摇头说:“他不仅在精神上、心理上帮助那些孩子,就连在金钱上,他也毫不吝啬地资助他们。听说他曾经在私底下透露,如果有一天,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要把名下的财产变卖掉,以渡过难关。”
  “对了!”我突然想到一个方法,“现在社会上不是很流行爱心活动吗?为什么不干脆向企业界募款?我相信应该就能够解决困难才是。”
  “罗先生一直不愿意这么做。”张凯文无奈地说:“向人伸手要钱,会让他感觉像个乞丐似的,他做不来。”
  我望著手上的大叠图画纸,沉思了起来。
  “喂!”张凯文问:“我听说罗先生的女儿罗小倩非常喜欢你,有没有这回事?”
  “你听谁说的?”我连忙说:“根本没有追回事,你别胡说!”
  我深深明白谣言的杀伤力,尤其对一个未成年的女孩子而言,任何捕风捉影的说法都可能造成某种程度的伤害。
  “我不过随便问问,你紧张什么!”张凯文笑著说,“我想是因为她时常来找你,所以才有这样的说法。”
  我解释说:“她来找我,主要是为了绘画上的问题,并不是你们所想的那样。”
  张凯文耸耸肩说:“我也觉得她太年轻了,不合适你。说真的,你也老大不小了,应该为自己的将来打算打算。过去的遗憾就让它过去吧,不要让它成为一种阴影。如果有合适的对象,不妨考虑再婚。”
  再婚?合适的对象?我忍不住摇头苦笑起来。我的第一任妻子,只爱工作不爱我;而现在我所爱上的女人,则已经结了婚。在这个世界上,哪里还我得到合适我的女人?
  “你笑什么?”张凯文怀疑地问,“希望你再婚有什么好笑的?”
  “难道你不知道,我已经得了婚姻恐惧症吗?”我说。
  “别说这样的丧气话,一次失败了,下次还可以再来。”张凯文鼓励我,“难道你打算就这样打著光棍,直到白发苍苍、齿牙动摇吗?我告诉你,年老力衰的单身贵族可没什么好羡慕的。”
  “唉!”我不耐烦地说,“我的闲事你少管,莫非你打算去了基金会的工作之后,改行当红娘吗?”
  “嗯!”张凯叉点头说,“这倒是个好主意,谢谢你的提醒!”
  “我不跟你胡扯。”我转身举步,“快去加班吧!还忤在那里做什么?”
  我将张凯文抛在后头,走近唐菱的办公室。站在门前,我暗暗地作了深呼吸之后,方才伸手敲门。
  “请进!”她的声音似优美的音符般,轻轻柔柔地自门内流泻出来。
  我推门进去,乍见她,仍然止不住心头狂跳。
  她今天穿一件黄绿色的歌绸衬衫、淡黄色的长补,腰间系一条柠檬绿的丝带,显得十分清新娇柔。
  呵!她还是这么地美,美得纤尘不染,美得毫无瑕疵,不论我见过她多少次,每次都有相同的震撼。她的气质是如此地清纯高雅,神情永远恬静自然,而那乌黑的双眸,是波纹不生的古井水,光滑如镜。
  当我们的规线相交,她的眼里暮然掠过一抹痛楚,平静的水面乍然激起了沥漪,泛起了一圈圈的波纹。
  我的心猛然紧缩,全身的血液霎时为之凝固。
  她为什么痛苦?是因为我吗?难道她和我一样,正受著难以言喻的煎熬?是我眼花?或者只是我的想像?
  当我正想捕捉她最细微的神情,波动的水面却很快地恢复了平静,似乎从来不曾发生过什么。
  “这就是孩子们这星期的成绩吗?”她接过我手中的大叠图画纸,语气平和稳定。
  “哦,”我显得有些狼狼,“是的,这个星期是自由创作,有几个特殊情况,我必须问你说明一下。”
  “是哪几个特殊情况?”她问。
  我抽出几张画,强迫自己以最早稳的声调逐一说明,“这张是张克强的作品,他以前喜欢用温暖的灯黄色,最近却突然喜欢用刺眼的鲜红及纯然的黑色。你看!”我指著图画说,“他画的小溪里流著红色的水,而天空中的太阳却是黑的。这是一种异常的表现方法。我注意到,他最近的情绪似乎不甚稳定,时常迟到早退,显得十分焦虑不安。对于这点,你们必须特别注意。”
  “嗯,我会特别注意。”唐菱点头说。
  我又翻到第二张,说:“这张是林晓文的作品,她最近不太开朗,上课也不像以前有精神。你看,图画中的人物有点扭曲变形,用色也趋向沉郁,这是值得注意的现象。”
  按著我又向她说明了几个个案的情形,以做为他们辅导的参考。
  “这个星期,大致的情形就是这样。”最后我做了结语。
  “谢谢你!”她感激地望著我,“你是个非常尽责的老师,我听说学生们都很喜欢你,这两个月来,你帮了我们不少忙。”
  “快别这么说,这些都是我该做的。”我诚挚地说,“既然接下了这个工作,我就会尽力做好。重要的是,我喜欢这些孩子,他们个个都很可爱。”
  “有一件事,我必须和你商量。”她说,“昨天我接到刘老师打来的电话——他就是原来上美术课的老师,他的身体已经复原,但是体力仍然不是很好,所以没办法回来上课。他已经向我表达了辞意,希望我另外找人接替他的职务。”
  “他决定辞职了?”
  “是的。”她按著说:“我要跟你商量的,就是这件事。这两个月以来,你的绘画课非常受孩子们的喜爱,你是个好老师。”她望著我,眼里充满了期待,“我希望你能够继续教下去,好吗?”
  “我……”我犹豫著,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很为难,是不是?”她轻轻地问。
  我沉默著,没有说话,我甚至不敢看她,深怕理智的防线再度崩溃。
  “你不愿意留下来?”她在低低地叹息。
  她的叹息声,几乎揉碎了我的心。
  “唐菱,我不能留下来。”我痛苦地说。
  “你不愿意见到我?”她的声音更加地微弱。
  在她的眼里,明显地写著绝望与哀愁,她的忧伤、她的落寞,是那样猛烈地震撼著我的心,我暮然激动了起来。方才不是我眼花,她的痛苦的确是为了我,她渴望见到我,就像我渴望见到她一样。
  “唐菱……”我伸出手去,想要抚平她的哀愁,但是罗汉钦的影子突然闯进我的脑海里,于是所有的激情在刹那间全部化为愧疚与叹息。“你明知道我为什么不能留下来。”我颓然地放下手。
  “请你留下来,好吗?”她要求著。
  “唉!”我又是一声长叹,“好,我留下来。”
  我怎能拒绝她的要求?所有曾经有过的决心,在她期待的眼神下,早已化为乌有。在我的内心里,始终潜藏著的那股强烈的渴望,那被强大的理智压抑著的渴望,此时化成了一股激流,在我的胸中汹涌流窜。
  我渴望见到她,日日夜夜、分分秒秒,我是多么渴望能够见到她,即使只有一眼也好。
  只要一眼,就能够填补我那空虚的心灵;只要一眼,就足以排遣我满心的寂寞。
  “谢谢你!”她抬起眼来,掩不住嘴角欣喜的轻笑。
  呵!她的笑容是如此地笑,美得令人眩惑,令人心醉,这朵迷人的笑容,因我而绽放,我的胸臆之间,不由地涨满了一种酸酸楚楚的感动与柔情。我神思恍憾地望著她,完全忘了周遭的一切。
  唐菱!唐菱!我要牢牢地捕捉住她这一刻的美丽,深深地刻印在我的脑海裹。
  “你今天晚上有空吗?”她首先打破沉寂。
  “什么?”我没听清楚她的话。
  “今天晚上,汉钦想要请你吃饭,你有空吗?”
  “请我吃饭?”我问,“为什么?”
  “为了感谢你对我们的帮助。”她说,“因为你的劝说,小倩才会答应搬回家去,这阵子她和汉钦的关系已经改善许多,心情也明显地变得开朗乐观。这一切都得感谢你,若不是你,他们父女之间的僵局恐怕永远也无法打破。”
  “不用谢我,这并不是我的功劳,而是你和罗先生努力的成果。”
  “不,应该归功于你。”她说,“小倩的个性很倔强,但是她却愿意听你的话搬回家去,这件事汉钦一直对你非常感激。今天他除了要向你表达谢意之外,还有一件事情想请你帮忙。”
  “哦?”我问:“什么事?”
  “这我就不知道了,他说要当面告诉你。”她轻轻一笑,“你愿意赏光吗?”
  这还用问吗?我根本没有能力拒绝她。
  十分钟之后,我坐上她的车子,离开了基金会。
  我坐在她身旁,闻著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淡淡幽香,感到一种恬淡的幸福。
  她是一个奇异的女子,有著令人难以理解的魔力,搅动我的灵魂,翻起滔天巨浪,却又散发出一种不可思议的稳定力量,平息我沸腾的心绪。
  面对这样一个女人,我的眼睛再也看不见其余的女人;为了这样一个女人,就算牺牲所有,也是值得的。
  当车子逐渐离开台北市区,我终于忍不住提出心中的疑问,“唐菱,我听说基金会目前有一点财务方面的困难,有没有这回事?”
  她不疾不徐地跺下煞车,将车子稳稳地停在斑马线前,转过脸来说:“是的,我们目前的确有一点困难。”
  “情况严重吗?”我问,“会不会影响基金会的工作?”
  她微微地蹙起眉头,眼中布满忧虑之色。“现在还很难说,过去我们也曾多次遭遇危机,还好都能安然度过。这次……”
  “这次怎么样?”我急忙问。
  “这次我实在没有把握,能不能像前几次那样幸运。如果撑不过去,基金会的工作势必会受影响。”
  她的忧虑紧紧地址动了我的心弦,我忍不住冲口而出,“需要多少钱才能渡过难关,我愿意——”
  “不!”她立刻拒绝,“谢谢你的好意,我们不能接受你的帮助。”
  “为什么?”她的拒绝使我难受。
  “你已经帮了我们许多的忙,我们不能再接受你的资助。”
  她的坚持使我沉默,我们之间对这件事的讨论仅到此为止。
  “小倩和你之间的情形,有没有稍微改善?”我换了一个话题。
  她无奈地摇头说:“情况已经比以前好了许多,但是我们之间的距离依然非常遥远,她对我还是无法谅解。”
  “你们之间,究竟存在著什么样的误会?”我忍不住探问。
  “我们之间所存在的心结,并非因为误会。”她的嘴角泛起一抹凄凉的微笑。
  “就因为她始终反对你成为她的继母?”
  “不!”她说,“最主要的原因,是汉钦的双腿。”她的声音微微地发颤,显出难得的激动情绪。“汉钦因为我而残废,这就是小倩始终不能原谅我的原因。”
  她的痛苦像利针一般穿透我的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小倩曾经说过的话,终于在唐菱的口中得到证实。这件事必是她心中极大的伤痛,那痛苦之巨大,使得她再也无法维持冷静的外表,而失去了原有的镇静。
  “对不起!”我抱愧地说:“我不该探问你私人的事情。”
  “没关系。”她的声音在短时闲内已经恢复平静,“我知道你是基于关心。”
  她知道?她懂得我的心意?不需要言语,不需要交谈,她已经听到了我心底的声音?我的心因为她的了解,而感到雀跃不已。
  车子不断往南而行,进入新店山区,大大小小的山峰在远处层层叠叠,山坡上大片的芒花,沐浴在夕阳余晖中,风一吹,便翻滚成金色的波浪。
  不久,我们爬上一个小山坡,停在一栋乳白色的心洋房前。
  “就是这里。”唐菱熄了引擎,说:“下车吧!”
  我下了车,站在屋外,打量著四周的环境。
  这是一栋精巧的两层楼建筑,垂挂著深绿色窗帘的玻璃上,正反映著灿烂的夕阳光辉,朱红色的栏杆圈围著二楼的阳台,阳台上的几个盆栽里,盛开著一朵朵鲜黄色的菊花。门前的一棵玉兰树,长得十分高大,浓密的枝叶间,仍隐约可见许多米黄色的小花朵,空气中弥漫著玉兰花特有的香甜气息。
  小小的山坡上,绿草如茵,绿树成荫。门前的小径两旁,枫香树夹道林立,紫色的醉浆草花像一颗颗可爱的心星星,闪烁在绿色的草地上。
  “这里的环境不错。”我说。
  “是啊!”唐菱点头说,“这裹远离尘嚣,空气新鲜,正适合汉钦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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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2-4 15:30:48 |只看该作者
  她按下门铃,一个身材矮胖、面目慈祥的中年妇人前来开门。“小菱,回来啦?”
  唐菱为我介绍,“这是杨妈妈。”
  杨妈妈就住在附近,她的独生儿子曾经接受过向阳基金会的辅导,因此走上正途,她对罗汉钦充满了感激,于是自愿甫来帮佣,负责罗家的三餐和打扫工作。
  “杨妈妈,小倩回来没有?”唐菱问。
  “还没有。”杨妈妈关上大门,说:“不过我想大概快了,她今天上午出门前,还特地交代我,别忘了煮她最爱吃的粉蒸排骨,她要回来吃晚饭。”
  我们经过一个小小的日式庭园,进入屋内,首先殃入眼帘的,是一个布置得十分简单朴素,却又不失典雅浪漫的客厅,质朴的原木家具、晕黄的灯光,营造出属于汞的温馨气氛。
  唐菱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必定非常地幸福快乐,我因此而觉得欣慰。
  “老陈正在帮罗先生按摩,我去告诉他,你回来了。”杨妈妈说。
  经过唐菱的解释,我明白老陈是罗汉钦的长期看护,也算是这个象的基本成员。
  我的目光轻轻掠过屋内的每一个角落,最后落在墙上的一幅画上。
  “那是你的作品。”唐菱说,“小倩从她住的地方搬回来的。”
  那是一幅以海洋和船只为背景的水彩画,我还记得写生的地点是在东海岸。
  “这幅昼,我一直不甚满意。”我指著书的右上方说,“这里的光影处理得不理想。”
  唐菱笑著说:“虽然你不满意,但却是小倩最喜爱的一幅画,她天天拿布擦拭,一点灰尘也不许沾上。”
  不知怎的,一想起小倩珍爱我的作品的模样,我的心便不由沉甸甸的,再也轻松不起“振刚,你来了!”罗汉钦的声音在我们的背后响起。
  我转过身,看见一个高瘦的中年男子推著轮椅,缓缓地从里间走出来。这个人,想必就是老陈了。
  轮椅上的罗汉钦虽然满脸愉悦的笑容,但是我却深刻地感觉到,他似乎又苍老了不少。
  记得上次和他见面,是一个月前的事,才短短的时间,他额上的白发增加了,脸上的皱纹更多更深,凹陷的脸庞显得十分疲惫。
  “我要好好地请你吃一顿饭。”他高兴地说,“谢谢你把小倩劝回来,让我们父女俩能够再度团聚。”
  “罗先生,千万则这么说,我不过是做我该做的事。”他的感谢,我受之有愧。
  “我知道我没看错人。”他呵呵笑著说:“我能够认识你,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
  “我没这么好,是您过奖了。”
  “你好不好,我心里清楚。”他转头问唐菱,“小倩回来没有?”
  “还没有。”唐菱回答。
  “振刚,”他对我说,“今天请你到家里来,除了向你致谢之外,还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有什么事,您尽管说,只要我能力所及,一定全力以赴。”我说。
  他望著唐菱,眼里有著温暖的笑意。“我想请你为小菱画一幅像。”
  我和唐菱互望著,在彼此的脸上看到同样的疑问和惊讶。
  罗汉钦为什么突然有这样的要求?莫非他已警觉出我和唐菱之间那抹似有若无的情怀?
  “这……”我不自在地交握十指,上身前倾,疑惑地问:“为什么呢?”
  他望著身旁的唐菱,轻拍她的手背,眼里有感激,还有更多的心疼。“自从我的腿受伤之后,小菱便一直在我的身边照顾我。这七年来,她为我付出了青春和许多的心力,在她的生活里,除了我,再也没有别的,她没有娱乐、没有朋友、没有假期,她全心地照顾我,舍弃了她应该享有的青春欢笑,我对她一直很过意不去。”
  “汉钦,不要这么说,你的腿完全是因为我——”唐菱的眼里泛著泪光,满心歉疚地“不!”罗汉钦截断她的话,“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
  罗汉钦造一席话,教我感动莫名。我想起了自己对唐菱的爱恋,觉得更加羞愧。在他的眼中,我看到了无尽的关爱,一种发自内心的真情流露。
  “汉钦……”唐菱还要说话。
  “别急,听我把话说完。”他转向我,说:“几个月前,我终于说服她走出这个家,到基金会上班。我恨高兴她喜欢这份工作,许多孩子在她的辅导下,已经有了明显的进步。下个月就是她的生日,为了感谢她这几年来为我所做的一切,我想送她一份礼物,那就是你的亲笔绘画。”
  “这……”他的请求,使我十分为难。
  如果我答应为唐菱绘像,势必会增加我们俩相处的时间,这是我的理智所不容许的事“振刚,请你答应我。”罗汉钦热切地望著我近乎祈求地说:“你是我最欣赏的画家,我相信只有你才能确切地捕捉小菱的风采神韵,只有你才能将她的美完全地呈现于画纸上。”
  “汉钦,”唐菱说:“这阵子我们有几个新个案,我恐怕没有时间。”
  “没关系。”罗汉钦说:“尽量把工作交给辅导组其他的人员去办,挪出时间来,让振刚为你画一幅画,就算是你给我一个表示心意的机会。”
  唐菱将眼光投向我,眼中的神情复杂难解。
  “振刚,你不会教我失望吧?”罗汉钦注视著我,恳切地说:“请你为我拨出时间来画这幅画,好吗?”
  我考虑又考虑,最后终于点头说:“好,我答应你。”
  他的目光是如此地迫切,他的语气又是如此地诚挚,我如何忍心教他失望!我暗自下了决心,要画出最美的唐菱,就算是我送给他们夫妻俩的礼物。
  “太好了”罗汉钦笑颜逐开地说:“等你完成这幅画之后,我要将它挂在屋里最明显的地方,让每个进来的客人一眼就能看见。”
  他的喜悦并没有感染唐菱,只见她微微地蹙起眉头,眼里有几分傍徨和忧虑。
  她为什么如此不快乐?雏道是我的决定使她忧虑吗?她也和我一样,害怕自己、不信任自己吗?
  就在我沉思之际,门铃响了起来。
  “一定是小倩回来了,我去开门。”唐菱站起身说。
  果然是小倩回来了,她踏入客厅,一眼便见到我,不禁喜出望外,“赵大哥,你怎么来了?”
  “是爸爸请他来的。”罗汉钦说:“振刚帮了我不少忙,我想请他吃顿饭,聊表谢意。”
  “赵大哥,你来得正好。”小倩蹦跳著来到我面前,将我自沙发上拉起来,“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看。”
  “什么东西?”我问。
  她今天穿一件蓝色的T恤,配上白色长裤,浑身散发出年轻人特有的青春活力。
  她天真愉悦她笑著,忽略了我语气中的犹豫。“你跟我上楼去看就知道了。”她拖著我直往楼上走。
  “小倩,就快吃饭了,有什么事等吃完饭再说吧!”罗汉钦说。
  “我们马上下来,只要十分钟就好。”她拉著我的手,“走嘛,赵大哥,我要送你一样东西。”
  我无奈地跟著她上楼。
  “赵大哥,这是我的房间。”她打开通道尽头的房门说:“请进。”
  我走了进去,她反手将门关上。
  “你要送我什么东西?”我问。
  她忽然揽住我的脖子,收敛起笑容,深情款款地说:“那个东西就是我,我要将我自己迭给你。”
  “什么?”我几乎惊跳起来,“小倩,别开玩笑!”
  她忽然噗哧一笑,放开了我,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嘻笑著说:“赵大哥,我又不是母老虎,你干嘛害怕成这样?不过和你开开玩笑,紧张什么!”
  我不禁于了口气,责备她,“这种事怎么能随便开玩笑?”
  “轻松一下,有什么关系呢?”她耸耸肩,说:“你老是这么严肃,像个小老头似的。”
  “我本来就不年轻了。”我笑著说。
  “不!”她摇头,“你一点都不老,如果你的神情不那么严肃老成,说话不那么老气横秋的话,看起来顶多二十五岁的样子。”
  “那也不过是个样子,和事实一点也不相符。”我说。
  “你为什么非得把自己说得这么老?”她噘著嘴说:“是不是这样才能显出我的年纪轻,和你一点也不相配?”
  “小倩,你说到哪儿去了!”我环顾四周说:“你到底要让我看什么东西?”
  提起她要送我的东西,她的眼中立即充满了喜悦。“嗯,就在这里。”
  她轻盈地转身,右手一扬,掀起身后的一块黑市,黑市底下是个画架,书架上摆著一幅尚未完成的水彩盏。
  画中的主题是海边的黄昏。橙红色的夕阳染红了西天的云彩,洁白的沙滩上站著一个穿黑色风衣的男子,那男子身材修长,面目虽模糊,但大致的轮廓却仍清晰可辨。
  “你画的是我?”我问。
  “不错,”她笑著说:“我画的是你。怎么样?画得好不好?哪里不好,你告诉我,我会尽量修改。”
  我定睛一瞧,但见画中的我独自伫立在海滩上,遥望著远处的海天一线,海风卷起我大衣的下摆,拂乱了我的头发,苍茫的暮色自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孤独的我站在无人的海边,显得更加孤独。
  追幅画勾起了我的回忆,那天在垦丁海滩的情景再度浮现眼前。那时的我正处于生命的最低潮,心情沉落到谷底,觉得了无生趣。小倩将这样沉郁、寥落的心情,全部绘进了这幅画里,这满纸的苍凉,简直就是我当时心情的再现。
  在赞叹之余,我感到十分惊讶。对于我的心情,小倩竟体会得如此透彻。这个小女孩的心灵深处,仿佛隐藏著一面放大镜,专门窥探我的心思。
  “你觉得怎么样?”她急著想听取我的意见。
  “你画得很好。非常传神。”我说,“你有与生俱来的才气,继续努力,假以时日,将会有一番成就。”
  “真的吗?”小倩欣喜地笑了,嘴角出现两个深深的酒窝。“你没骗我?我以后也可以成为像你一样的画家?”
  “不!”我说,“你不会和我一样,你会比我更好。”
  “我真高兴听到你这么说。”她雀跃著,像个孩子似的。“以后我会加倍努力。赵大哥,我要为这幅画取一个名字。”
  “哦?”我好奇地问:“什么名字?”
  “我要把它题作:〝中年男子的寂寞〞。”她得意地仰起脸来望著我,“你说好不好?”
  “中年男子的寂寞了”我摇摇头,觉得啼笑皆非,“倒是满切题的。”
  “如果你没意见的话,我们就这么决定了。”她笑问:“你喜不喜欢这幅画?”
  “喜欢。”我点头说。
  她将手按在胸口,欣慰地说:“我这阵子的心血总算没有白费。这幅画花了我好几个礼拜的时间,等我把这里的岩石和海洋画好之后,我要把它送给你,做为我们相识的纪念。我要你永远记得,我们是在海边认识的。”
  “相识的纪念?”我疑惑地看著那幅画,“这海滩上只有我,并没有你呀!”
  “我在你的背后看著你,你并不知道,所以画面上看不到我。”她嘻笑著说:“这像不像脑筋急转弯的答案?”
  我看著她愉快的笑容,不由受到了感染,严肃的神情也放松不少。“谢谢你的礼物,我会好好珍惜。”
  她望著我,眼中飞扬的神采在刹那间被沉稳的深情所替代,“有你这句话,我就心满意足了。”她的神情十分落寞。
  她的表现令我不安,我原以为她对我的感情,已经随著时间逐渐淡去,没想到依旧浓“小倩,你不快乐吗?”我问。
  “不,我很快乐。”她笑得勉强,“爸爸对我这么好,把我照顾得无微不至;唐菱虽然不讨我喜欢,却她始终对我很好,不论我怎么挑剔她,她也不会生气。大家都对我这么好,我还有什么好不快乐的?”
  “你不喜欢搬回家来吗?”我担心地问。
  她摇摇头,说:“我早说过,我会搬回家来,完全是为了你,我会变得比较开朗,也是因为你,我希望你会因为我听话而更喜欢我。”
  一丝苦涩自我的心底泛了出来,我叹气说:“小倩,你这又是何苦呢?”
  她仰起睑来,痴痴地望著我,“我知道你到现在都没有女朋友,只要你还没有女朋友,我就有希望,对不对?”
  “小倩,”我为难地说:“我早就说过——”
  “我知道。”她截断我的话,“我记得你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就算是我的梦想吧,也请你让我保留,好吗?如果你连这点希望都不给我,我会活不下去的。”她低下头去,声音哽咽。
  “小倩!”我按住她的肩头。
  “赵大哥!”她扑进我的怀里,紧紧地抱住我,“请让我爱你,好吗?你不爱我没关系,只求你让我爱你,好不好?”
  她的泪水沁湿了我的衣襟,她的请求像铁锤一般重重地敲在我心上。
  “小倩,”我轻轻地拉开她,坚决而平静地说。“我不能接受你的感情。听我的话,把你的注意力逐渐地转移到别的地方去,如果你愿意打开心门,我相信很快就会遇到你喜欢的男孩子。”
  她很快地擦干眼泪,神情阴郁地说:“对不起,赵大哥,刚才的话,就算我没说过。”
  她背过身去,肩膀犹在微微地抽动。
  对于她的痛苦,我虽于心不忍,却是无能为力。
  “小倩,多陪陪你父亲。”我说,“把你对我的注意力,放一些在他身上,他年纪大了,一天比一天衰老,也一天比一天需要你。”
  “他不需要我,他有唐菱。”她的声音冷而硬。
  “小倩……”
  “不要说了。”她转身就往门外走,“我不想谈这个问题,我们下去吃饭吧!我肚子饿死了。”她不理会我,迳自走了出去。
  我望著她佯装坚强的背影,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感到万般无奈。
  你的沉默明亮如灯、简单如指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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