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令--作者:花瑟(名子掉了很喜欢的一位) 一、清明。江南风清。 他喜欢迎风而立,站在自己的小楼阁上。 他喜欢细细闻着风中青草和泥土芳香缠绵的气息。 他喜欢在晚霞中用银笛吹奏一曲悠扬的江南令。他的脸上总是带着淡淡的笑,他的眼中绽放着对色彩和万物的热爱,他感谢上苍赐予他又一天美妙的生命。 他算不上是一个非常俊美的男子,但绝对是一个让人一见便难以忘却的男子,他拥有了这个世界上最宁静的面庞,出尘而又随和,宛如一块年代久远的古玉,它的光泽不是表面耀眼的反射,而是幽幽的,由骨子里的投射,并且可以投射到你的心里。他家财万贯,家族和睦。他才华横溢,年少风流。这样一个男子,你绝对想不到他是一个快要死的人,并且他清楚的知道一步一步死的过程,失明——失聪——瘫痪——死亡。但是他总是打心里微笑着,对他来说死只不过是生命的一部分。他搬到他的小楼里,听风且吟,怡然自得。 黄昏,是他最爱的时段,晚霞交辉,旖旎相透,他闭上眼睛就能够谱想出那壮丽的彩缎。 正在这时候,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是先闻到了血腥味,才见到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姑娘跌跌撞撞地跑上楼来。她猛地扑倒在楼阁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一声。那姑娘看着他,仿佛被他的淡然和寂静给震慑了,半晌才道:“你能帮我吗?”“能!”他毫不犹豫地起身扶起了姑娘,他不认识她,但是依然很关照地让她在桌边坐稳。 “我会连累你的!”姑娘的血手紧紧抓着他洁白的衣裳。 他淡淡地一笑,道:“我既然说能,就不怕被连累!”姑娘感激地一笑,只见几个黑衣人冲了上来,拿剑指着女子叫道:“还不乖乖受死!”
他道:“她在我这里你们便伤不了她!”黑衣人怒目喝道:“敢管黑杀门的闲事,信不信老子剁了你的脑袋!”他的银笛在手中打了圈儿,淡淡地笑道:“最近脖子硬了,正好你来耕耘一番!”
黑衣人怒不可遏,举剑直刺他的脖子,他只消轻轻拨动了笛子,撕拉一声,黑衣人的剑断成了三断。黑衣人难以置信地连退三步,惊恐准备跳楼逃去。他将银笛往前一伸,将那人给挡了回来,他从容地道:“从这里下,会踩坏我的海棠,没人追你,你从楼梯下去吧!”那人听得此话越发惊恐,几乎是滚着下楼的。还一边叫着:“你小子有种就等着!”
那姑娘的手臂被砍了许多剑,肩膀上还有一剑,他从箱子里搬出了许多药来,道:“在下江南令!”那女子扑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眼中满是崇拜之情,道:“我叫柳丝!”
她用几近颤抖的声音道:“我能在您这里躲一阵子吗?他们不会放过我的!”
江南令温和的笑着,道:“能!在我这里他们就伤不了你!”“真的!”那女子惊喜地叫出声来,“多谢江南公子!”他在调药的时候,道:“他们为什么要杀你?”那女子似是不好开口,支吾了一阵,才道:“我是个艺妓,不忍受辱腌了黑杀门门主的儿子!”
“他儿子可是个坏人!”柳丝急忙补充道。江南令隐隐笑着,并没有觉得吃惊。柳丝的脸蛋红扑扑的,她吐了吐舌头道:“你笑什么?你会不会因为我身份低贱而看轻我?”
“傻丫头!在我这里只有朋友和敌人之分!”江南令仔细地替柳丝上药包好伤口,她算不上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子,但是却是一个让他难忘的女子。柳丝道:“那盏烛火快点完了呢!”“我去换新的!”江南令去拿蜡烛和火折子的时候,他是闭着双眼的,并且准确地将蜡烛点燃。
柳丝道:“你真是个奇怪的人呢!为什么要闭着眼睛做这些事情呢?”江南令的神情非常温和,他微微笑着道:“当一个人是瞎子的时候,他所能感受到,听到的,体会到的往往大于他看到的,这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柳丝一怔,她从来也没有听说过那样惊奇的说法,一个双目明亮的人假想自己是一个瞎子,并且自得其乐。江南令吹起了银笛,笛声悠扬婉转,他闭上双眼安静地吹着,柳丝听得陶醉,那声音时而像奔腾的溪水,时而像百灵的啼叫,时而似夏虫的低吟,那音乐带着吹奏者满腔的对生活的感怀和热爱,柳丝不禁心情激荡,仿佛置身于花红柳绿的盛夏之中。一曲终了,江南令问道:“你会吹笛吗?”“不会!”“弹琴?”“也不会!”“别的乐器?”“我不会乐器!”“那你的歌声一定很美!”“我唱得不好!”江南令温柔地笑着:“那你的舞一定跳得很好!”柳丝道:“算是吧!”“不如我吹笛,你跳舞?”“我受伤了!”“真是抱歉!兴致一来竟然忘却了姑娘还有伤在身!”江南令彬彬有礼地致歉。
“等我的伤好了,我就跳给你看!”江南令优雅地点了点头,始终带着微笑:“这真是一个美好的期待!”“在你眼中什么都是美好的吗?”柳丝奇怪地问道。江南令微笑着道:“是不是美好,关键在于你怎么去看待生活,如果你真正热爱生活着的每一天,那么每一天即使是一些小事都是无比美好和快乐的!”柳丝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看着他田园般的思想和纯朴的追求。
二、谷雨。江南风清。 江南令在黄昏的夕阳下吹着银笛。 他的眼睛是明亮的,但是空洞而没有聚焦的。他微笑着看着远方。仿佛遍野都是一望无际的麦田。 他的音符随着麦浪起伏雀跃着,就如同他内心的愉悦。又是一个节气,上苍赐给了他享受生活的乐趣。他听到了夜里雨滴落下屋檐的擦擦声,他听到了鸟雀在屋檐上奔跳嬉闹声,他听到了风吹过花间的沙沙声,他甚至能听到蝴蝶飞舞的扑翅声。这一切都是那么动人心弦。他也听到了其势汹汹的脚步声,满是杀气。他们又来了!柳丝惊恐地躲到了江南令的身后。这次换了个黑衣人,但依然凶神恶煞般吼道:“小子,上次多管闲事,这次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臭丫头,这次没人救的了你!”江南令微笑着握住了柳丝的手,安慰她。他道:“只要她在我这里,就没有人伤得了她!”黑衣人挥着大刀,但是刀法灵动。江南令,耳朵抽动了一番,从容不迫的拿住了来人的手腕,银笛一敲,刀哐啷一声落地。 剩下的几个人均不敢上前。江南令将银笛抵住那人的咽喉,道:“这次留下你的刀,倘若还有下次,那就把头留下吧!”
那人带着手下连滚带爬地跑了,一边咕哝着:“什么死人!分明是一个超人嘛!”
江南令听得此话不免笑起来。“江南公子!您真是太厉害了!”“不是我厉害,是鬼杀门的人太不济了!”柳丝的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她紧了紧腰间的匕首他依然能微笑着面对她,只是已经看不见她的容颜。柳丝在他面前拔出了匕首,她的手在颤抖。从清明到谷雨。她几番挣扎。江南令微笑着,关切地问道:“柳丝,你怎么了?”柳丝一怔,她悄悄收起了匕首,道:“我给你跳一支舞,你来伴奏好不好?”
“好!”江南令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柳丝轻轻舞起来。江南令细听了她的舞步,微笑地举起了银笛。他想象着柳丝的舞姿,和她婀娜的身姿,一定十分美丽。他微笑着。一曲终了,柳丝停下舞步,气喘吁吁地坐在了圆桌子边上,其实她根本不会跳舞!
江南令微微笑着,替她准确地倒了杯茶,道:“来,尝尝安溪上品的铁观音!”
柳丝呷了口茶,的确口齿生香,沁入心脾,令人仿佛置身云端般美妙。柳丝道:“为什么你的眼睛会瞎呢?”江南令坦然笑道:“那是一种绝症,治不好!”“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你要瞎的?”江南令微微笑着道:“是的!”柳丝肃然起敬:“那……那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江南令微笑着摆摆头,道:“接下来的事情谁又能够预料呢!”江南令准确地刮到了柳丝的鼻子。柳丝捂着鼻子嗔怪道:“真怀疑你是不是真瞎!”“没有人规定瞎子一定要成天唉声叹、气愁眉苦脸,对不?”“你的家人放心让你一个人在这里吗?”“他们不知道我的住处,因为我不希望他们将我看成是一个垂死的病人而百般顺从照顾,不希望让死变成我的特殊。死是每个人都必须的,我只不过想要证明我和健康人一样!我可以快乐的生活,忽略死亡。”柳丝惊异地说不出话来,一个将要死的人一定面如土色,心力憔悴,对死亡充满恐惧,哪里还会那样悠然。他根本就不像一个快要死的人!“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我不怕死对吗?”柳丝默认了。“其实,死只是一种结束,在结束来临之前,你活得快不快乐与死不死没有关系,关键是你是否真正热爱自己的生命!是否愿意将它愉快地进行到最后一刻!”柳丝眼中闪着泪花。
三、立夏。江南风清。 他坐在窗边吹笛。他的鼻子中洋溢着各种味道,有夏初栀子花的浓香,阁楼内竹木的清香,柳丝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以及桂圆莲子汤的香味。他回转了头,脸上洋溢着微笑他说:“柳丝,你又煮汤给我喝了,辛苦了!” 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也听不见柳丝的声音,更听不见自己的笛声,他微笑着喝着汤,他能够感受到柳丝看着他温柔的目光,他可以感受到柳丝从身边走过衣裙优美的飘动。 他摸了摸柳丝的手臂,道:“伤口好得差不多了!”柳丝回握着他的手。江南令站了起来,他比任何时候都觉得站着,高高挺直腰杆的美好,他可以将他的柳丝拥在怀中,那种高低的落差可以给与她浓厚的安全感。黑杀门找茬的人又来了,他听不到他们的吆喝声,他只是闻到了黑杀门衣裳的味道以及那粗俗的杀气,他们不堪一击。他们留下了一个脑袋,他们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逃得快!柳丝依偎在他身边,他很肯定地道:“你放心,他们不会再来了!”他微微笑着,虽然他不是很了解柳丝,但是他对她充满爱恋,应该说是喜欢的。 四、小满。江南风清。 江南令躺在床边的竹床上,他再也站不起来,他躺着,吹着他的银笛。他脸上依旧徜徉着安详的微笑。躺着呼吸空气真是惬意而美妙,他感激上苍还为他剩下了一双可以活动的手,可以触摸银笛子,可是触摸柳丝的长发。当然,还有一个健康的胃,他的胃口很好,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同,他躺着,一片黑暗的世界,一个寂静的空间。但是他依然可以尝到莲子的香嫩、鱼肉的美味,可以通过语言表达对柳丝的感激和美好。 他常按着心口,道:“柳丝,你的汤除了香甜,还有声音,像清泉滴在山岩上的脆响,传到这里。”他知道鬼杀门的人再也不会来了,而真正要取他性命的人正天天陪伴着他。
从她跳舞的那几步开始,证实了他的猜测,她不是一个艺妓!而三番五次的鬼杀门的人试探也无非是想知道他的功力是否依然如故。他也嗅到过柳丝拔刀的气味。他笑着,他甚至可以感觉到柳丝正站在自己的竹床边,举着匕首,他温柔地笑了,因为他知道她看得到。@
他觉得自己这一刻是幸福的,那是比美妙更加纯朴的境界。
五、芒种。江南风清。 江南令死了。 柳丝埋葬了他。她在他坟前吹了曲“江南令”那是他生前教她的。她杀江南令已经超过了期限。 她身上的毒已经无药可解。可是她依然笑着,江南令说过,死只是一种结束,在结束来临之前,你活得快不快乐与死不死没有关系,关键是你是否真正热爱自己的生命!是否愿意将它愉快地进行到最后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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