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哪个女人不想让自己美丽,我也一样。 其实十八岁以前的我一直是很自卑的。因为觉得自己长得不漂亮,是女娲神母漫
不经心用泥点甩出来的失宠的孩子。于是就一直很懊丧地呆在灰暗的角落里,怕见阳
光。不过说自己不漂亮时心里是不大甘心的,总暗暗奢望有人能赞美一句“你很美丽”
或“你气质很特别”,好让自己也开心几天。遗憾的是听到的只有“心灵美才最重要”、
“内秀胜于外华”之类的宽慰和劝导。于是,鼓涨的虚荣心一次次空落落地垂下来,
对着夕阳,少不了寻愁觅见恨一番。 那时候我还不懂得:漂亮与美丽根本就是两码事。 第一次听到有人夸我美丽是在上师范时,一位文选教师很钟爱我,经常单独批阅
我的笔记。一次我在文中流露出因容自卑的心理时,她在后面写道:“孩子,我很爱你,
因为你很美丽,我不知道班里还有哪个女孩能让我这样评价她。”读过,我泪如泉涌。
不是喜悦,而是深深的骄傲和感动。然而平静下来之后,还是不敢相信自己配用这份
赞美,有些怀疑教师是出于偏爱而发的溢辞。于是把这第一声美丽珍重而感激地埋在
了心底。 第一位夸我美丽的男人是一个爱我三年的男孩,他在信中写道:“你是最聪明最可
爱最美丽的女孩。”“最”自然是不敢当,“聪明”一词结结实实地震了我一下。照照镜
子,好像果然就是美丽了许多,但终是不爱他,这份美丽也只好由他自己收回,不敢
享用。心里慢慢淡下去的时候,我才悟出:一个女人的美丽原来是针对爱她的男人而
言的。而一个女人美丽的体验则落实于她爱的男人。 美丽,原来是一张等“爱”来签字的空白支票。 第三次听人说我美丽是在大街上,我是那种从来都不会让男孩子疯狂吹口哨的女
孩,一直打扮得淡泊。那天黄昏刚洗了澡,穿一件并不合身却宽松舒适的洁白衣裙,
搂着一摞地摊上买来的旧书,飘飘摇摇地穿行十字路口。突然传来一句低沉而标准英
文:“BEAUTIFUL(美丽)!”下意识地回首,看见因红灯停行的公共汽车中一位中年
男子倚窗而坐,默默地看着我。我蓦然明白那个赞美的单词是对我说的!淡淡地向他
笑了笑,心中涌起一种深深的感动。素不相识,萍水而遇,他的赞美没有什么居心,
更不是非份,他只是为了美丽而言美丽!——那一刻,我才真正感觉到自己也是美丽
的!回到家,伏在枕上,幸幸福福地哭了一场。 原来,陌生人的欣赏也是一种纯洁动人深情广阔的爱。原来,我也美丽。 我也美丽。我清贫,但是我的心灵充实而富有;我是布衣平民,但是我的额头上
有精神贵族的标志;我没有地位,但是我的灵魂居住在某些富丽堂皇的人们的头顶。
我不平庸、不轻浮、不低能、不粗俗,而且说这些话时,我不狂妄。我比谁都明白:
我是真正的人和女人,我是我自己。我哪点儿不美丽? 当然,如果说美丽的意义仅限于模特的三围、影星的脸蛋和贵妇的衣饰,那么我
承认我不美丽,而且我也不屑于融入这种层次的美丽。——幸好,美丽的内涵绝非如
此。它比“可爱”多一份端庄,它比“俊俏”多一层高贵,它比“漂亮”多一种风满,
它比所有这些词都多一层精神的光环。 从某种意义讲,我的美丽是安徒生童话中那件皇帝的新装。不同的是:我的美丽
不是子虚乌有,而是确确实实存在的,——它披在我的心灵上,只有一些特别的眼睛
才能看到它。 读《简·爱》时,很喜欢罗彻斯特对简·爱说的一句话:“你这个仙女换来的丑孩
子!”这是把爱人的灵魂都看透了才会有的淋漓尽致的表达啊。好羡慕简·爱拥有这句
话的版权。真希望未来的爱人也会把这句话换汤不换药地送给我,哪怕是原版翻录,
我也会喜悦地接受,珍藏于心,因为—— 我也美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