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韩美林的悲欢人生

小憩

                            韩美林的悲欢人生
                                                  文/《瞭望》新闻周刊记者 刘巍  实习生  张磊

　　“韩美林，你就是头牛，这辈子你就干活吧！”
　　
　　8月6日一早，韩美林站在故宫午门前，他的红白两色的T恤衫上写着数字“005”。
　　8时许，北京地区年龄最小的火炬手任艺将奥运圣火传递到他手中，擎着祥云火炬，72岁的韩美林在北京古老的中轴线上奔跑，黑头发在风中飘动……
　　“在韩国，韩美林很有名，我们称他——福娃他爹。”韩国《中央日报》驻华记者张世政对《瞭望》新闻周刊记者说。
　　在当代中国艺术领域，韩美林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存在。他设计了第二十九届奥运会吉祥物——福娃。往返于世界各地的中国国际航空公司航班尾翼上的红凤凰，也是他的手笔。
　　他也有过异于常人的经历——“文革”时期脚骨被踩折、手筋被挑断……
　　他呈现在人们面前的却是乐观的态度与超常的创造力，还有他对世间美丽生灵的礼赞。
　　许多弱小而美好的生命所承受的苦难，使他的心灵无法平静，比如被砍下一只手掌的小熊，被敲开头颅而端上餐桌的小猴，世间被不良男子迫害而沉沦的女子……
　　他曾痛斥请他吃野味的某县长，他曾掀翻某乡干部为他安排的煮烩各种小鸟的火锅。
　　曾经的苦痛与心灵的历险，使他更加地纯净。他童心未泯，有印一方“大男孩”。他走路爬梯，年轻人时常跟不上。
　　“写出我的性格来可不太容易。”担任火炬手的前一天，韩美林对《瞭望》新闻周刊记者说。
　　稍后，他又补充道：“但也容易。因为我性格比较突出。我不说模棱两可的话，白就是白，黑就是黑。”

　　第一幅画
　　生于1936年的韩美林记得他一生中走过的很多路。第一条路是他五岁起的求学路。
　　韩美林出身于山东济南的一个贫苦家庭，两岁丧父，上学的那条土路上，有很多卖东西的店铺和小摊——那里的香油果子、糖酥煎饼、南米焖饭、鸡丝馄饨、芝麻烧饼……都与他无缘。
　　上世纪40年代的冬天很冷，冷风直往他脖子里钻，早上他没饭吃，走到茶馆跟前，热气扑来，韩美林趁人没看见的时候，从茶馆门前倒残茶的筛子里抓一把茶叶咽下肚，这就是他的早餐了。
　　1949年4月，母亲拉着韩美林走过一条樱花夹道的石子路，路的尽端原是个日本神社，解放后成了政府机关。由于家中无力供韩美林上中学，13岁的他就来到这里当上了部队的通讯员。
　　参军第一天，韩美林一口气吃了九个韭菜肉包子，撑得起不了床。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吃肉包子……
　　韩美林穿着上身过膝的军装，腰间扎上一根皮带，负责给首长打水、扫地、送信。首长姓万，是个司令员。韩美林给他牵马，走不上几步，裤子便从腰间掉下来。老军人骑在马上不忍心：“小韩，上来吧！”说着，一手抓住韩美林的皮带，把他拉到怀里……
　　开国大典当天，附近山头上的“九头鸟”高音大喇叭一遍遍播放“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大会一宣布开始，万司令就落了泪。韩美林提着一壶开水走进门，万司令立正站在那里，桌子上的“戏匣子”开始奏起庄严的国歌，那时国歌播放时要原地立正，少年韩美林提着大铁壶就站在门口。
　　国歌放完了，韩美林的腿上被烫起一大片血泡……
　　这樱花满山的道路，奠定了韩美林一生从艺的基础。万司令领导的是济南四里山“烈士纪念塔筹建处”，筹建处雕塑组从各地调来了美术人才，韩美林第一次知道了米开朗基罗、罗丹等世界雕塑大师的名字。
　　在这里，韩美林撕开自己的床单，画了一张斯大林肖像的油画。这也是他人生的第一幅油画。
　　1955年，他考上了北京的中央美术学院。

小憩

       “不死草”
　　“文革”期间，韩美林因为邓拓、田汉的关系而遭到批斗。
　　1967年4月7日，韩美林被造反派跺碎了脚骨，挑掉了右手筋，押解着走上街头游行。
　　曾与韩美林形影不离的叫“二黑”的小狗，不知从什么地方窜出来，它仿佛知道韩美林正在受难，几次用嘴叼起韩美林的裤角，想将他拉出游行队伍……忽听“吱嗷”一声，一根茶杯粗的杠子打在“二黑”的腰部，小狗拖着身躯滚到了路边。
　　出狱后，韩美林才得知，小狗被打断了脊梁，三天之后就死了。
　　1981年，他出版的第一部动物画集的封面就是他的“患难小友”——那只死去的黑白卷毛小狗，画册名为《尚在人间》。
　　“文革”中，韩美林曾在“洞山一百号”度过1900天的监狱生活。
　　对一个囚犯来说，时间显得漫长，没有笔也没有纸，韩美林就用吃饭的筷子头，在自己的大腿上作画，裤子用水一洇，一画就会出现灰白色的印痕。他的右手腕的筋曾被造反派挑断，初画时，抓不住筷子，但渐渐地熟能生巧。裤子很快划破了，他就从别的衣服上拆下一块补在裤子上。数年中，他的裤子上补丁打了几百块。
　　1972年11月7日，韩美林离开了监狱。
　　出狱的韩美林买了两袋饼干，刚吃了几块，牙花子，腮帮子，全硌出了血。原来，在狱中长期喝稀饭，他已失去了咀嚼能力。韩美林想起，监狱管理员警告过他，出狱后因头几顿吃得太多，撑死的人不是一个两个。
　　韩美林常说，从“洞山一百号”出来后，他觉得自己就像一棵“不死草”，只要有一滴水就能活。“一个多么高多么大的男子汉，就要有多么高多么大的支撑架。但这个支撑架全部是由苦难、羞辱、心酸、失落、空虚与孤独组合起来的……你知道当一条男子汉是个什么形象吗？就是那只压在床底下的垫着床腿双目铮铮有神而不死的癞蛤蟆！这里是十八层地狱，是锻炼汉子的最高学府，我就是从那里来的。”

　　福娃
　　北京奥运会吉祥物的征集工作从2004年8月开始，韩美林担任了修改创作小组组长。
　　韩美林说：“我为什么大胆接受了这样一个任务，因为我搞设计这几十年来，一直是围绕‘吉祥’二字。我的作品上万件，没有一件叫苦的，也没有一件是我韩美林受过什么罪，遇到什么坎坷，放到我的作品里，全都是乐观的。”
　　2005年农历二月初二深夜1点半，韩美林与其工作团队已感到时间非常紧迫，备选的作品怎么改都不行。
　　韩美林感到了沉重。夜深人静之时，设计组的其他人员都已入睡，韩美林却睡不着，他继续苦思冥想，继续勾勒着设计草图，即使在心脏病复发的情况下，他也只是吃了两次救心丸。兴致正浓的他，虽已身心俱疲却依旧抑制不住创作的冲动。
　　凌晨4点，韩美林在寒冷的冬天里冲了一个冷水澡——“这一凉啊，可真精神，设计初稿也就出来了！”
　　终于，在中国传统“龙抬头”的日子里，福娃的设计方案出来了。
　　韩美林说：“你知道吗？经历了五六次设计人员的变动，五六十次设计方案的改动，画了四五千张设计草图，这5个小‘福娃’才得以诞生。”
　　2005年8月18日，吉祥物设计方案最终通过了国际奥委会审核。
　　韩美林说：“有60%的人喜欢就不错了，那样我也会觉得很欣慰。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口味，福娃也可以说是一道菜，能有60%的人说这道菜好吃就不错了！”
　　韩美林在《闲言碎语》一书中表述了自己的人生哲学——“失败、嘲弄、羞辱绝对是一种动力。世界美好也在于有丑的东西，人家折磨你，你再想不开，这不是和别人一起折磨自己吗？我看不如奋发前进的好，前面有鲜花，不全是荆棘。”
　　韩美林与糖尿病相伴了十几年；2001年，因劳累型心肌梗死做了一次心脏搭桥手术，他得到了万分之一的生还机会。
　　他曾喝着稀饭与朋友聊天，两个多小时93张猫头鹰跃然纸上。据说，他也曾在一天之内创作了400多件作品。
　　“我恨不得干点什么坏事，好把我关进监狱，这样就有时间把我学到的一切拿出来献给人民和国家。”1月26日，在人民大会堂，韩美林最新作品——《天书》新闻发布会暨研讨会上，韩美林哽咽道，一时语惊四座。
　　二十多年前的一天，国学大师启功对韩美林说：“把古文字描下来，只能说是资料，不能说是艺术。你能把他们写出来就好了，你是画家，又有书法底子，别人还真写不了……”
　　但启功没有等到《天书》出版就去世了。追悼会那天，韩美林磕了三个响头，抹泪离开。直到今天，他依然深深自责：“我太懒了，这本书应该出到他的前头……”
　　为写《天书》，韩美林的手指磨出了肉芽，胳膊肘上蹭出了老茧……
　　有一段时间，他每天早上6点多钟起床，一天18个小时以上的工作量，不管多忙每天都要坚持作画。
　　8月5日，刚从医院回到家中的韩美林对本刊记者说：“现在身体不好，但工作的时间也不能短。我早上必须看书，晚上睡觉前必须看书。一天的看书时间就有4个小时。”
　　自称“快乐大苍蝇”的韩美林，在哪里都要“叮”一下，在布、木、石、陶、瓷、刻、雕、印、染、铸等领域遍地开花。
　　著名学者冯其庸说：“我感到美林是一座时时在喷发的活火山……他画马可以一口气画出上百张不同的马，他拿起画笔可以彻夜不停通宵达旦地画……让我感到如面对着汹涌的大海，我是站在海边，望不到岸。”
　　“我此生最大的动力莫过于‘羞辱’二字。”韩美林在他的自述中写道，“就是这两个字使我走向成功，走向辉煌；就是这两个字，使我无地自容加雄心壮志，使我抽刀难入鞘加长矛刺青天！”

　　眼泪
　　韩美林似乎与奥运有着不解之缘。2004年雅典奥运会上，中国体操队一度发挥失常，多名队员从器械上掉了下来。当国内媒体纷纷指责时，韩美林赶到了雅典。
　　国际奥委会的人员将韩美林请上了比赛场馆的主席台。主席台与运动员的座席间还有一道铁栅栏，韩美林急切之中，把头硬塞进栅栏间的空隙，与体操队的队员们握手，全体队员都落泪了。
　　安慰完队员，当时年已68岁的韩美林却怎么也拔不出自己的头颅，在主席台上就座的日本皇室成员帮忙拽着韩美林的腿，才最终解决了问题。
　　韩美林说：“我把头塞过去跟他们握手。我是中国体操协会的副主席、国家体操队的艺术顾问。我更是你们永久的啦啦队。”
　　“奥运会，这个运动可不是为了牌子。它是向世界人民证实我们人类的极限，是一种竞争，一种和谐的、友好的竞争。因此，我希望我们中国人这次成为世界人民的啦啦队，给世界人民鼓掌，我最后要说的就是这句话。”
　　6月25日，位于北京通州的韩美林艺术馆开幕了，馆藏中2000件艺术品都将无偿捐献给国家。
　　开幕式上，韩美林哭了。
　　这一天的上午，韩美林还在工作室里作画，为来宾抽奖做准备。为了筹备开幕式，家中的保姆、司机更是累得站着就睡着了。
　　韩美林面对台下数百名听他讲话的人，哭着说不出话来。担任主持人的濮存昕走上前来扶住他的双肩，但这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当韩美林捐赠的五所福娃希望小学的学生走上台，放飞鸽子为奥运祝福，为地震灾区祈福之时，韩美林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他说：“国家给我这么好的脑子，我得好好贡献给国家。”
　　艺术馆门前的墙壁上，用中英双语铭刻着这样一句话——“韩美林，你就是头牛，这辈子你就干活吧！”

                                  （中国）《瞭望新闻周刊》   (2008-08-20)

小憩

如果把苦难比做草，把好作品比作牛奶——

喜欢并欣赏那些吃的是草，吐出的是牛奶的人。

人唯一可以真正属于自己、并可能永远“不倒”的是精神。               

                                                                          

素影

1、你知道当一个男子汉是什么形象吗？就是那只压在床直垫着床腿铮铮有神而不死的癫蛤蟆！

2、假如你不孝敬父母，不爱人间烟火，不知天造了那么多可爱的孩子、动物、小虫、小枝小叶、小花小朵、大天大地、青山绿水……光守着一些只能当符号的钱，你是不是白来人间一趟呢？

3、说我不是画国画的，我不生气；说我做雕塑是杂牌军，我也不生气。人生做一种职业的人不多，画着玩、捏着玩为什么还非得入个什么伙、毕个什么业、用个什么法、捏个什么式才行吗？人间没有上帝，谁也不用听谁的，尤其是艺术。

4、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一定有一个伟大的女人，但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说不定有几个最坏最坏的女人和最坏最坏的朋友，而且后者是主要的。

5、是汉子，就要晃动地球，能晃三下晃三下，能晃五下晃五下。

6、生活中的确有一些人想用苦难毁掉你，但结果往往是苦难塑造了你。

7、痛苦也不错，没有痛苦也不觉得什么叫不痛苦。痛苦和幸福不是对立着的两方面，它的对立方叫不痛苦。

8、低着头，托着腮，眉头紧皱，一把刷子头，一脸的毛胡子不知为什么留，这种人绝对不能拯救世界，他是在装腔作势，好像世界上所有的苦难全由他来承担，其实他什么也承担不了。

9、有外国人说我是中国的毕加索，我不乐意，我是陕北老奶奶的接班人！”

10、有了民族文化养分的滋润，“我韩美林又潇洒又落俗，又持重又守正，闲话少说，不耻下问，七个不在乎，八个不含糊！软硬不吃，何妨英雄！

小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