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故乡的定义是那个我们小时候生活过又离开的地方。在很多人看来故乡就是我们的根,无论我们走多远,这条无形的根都会牵引着我们。因为有了这根,所以我们的心才有可安放的地方。很多人离开故乡很多年,到了晚年会选择再次回家,所谓落叶归根;还有很多人离开后就再没能回来,因此就有了浓浓的乡愁。读过最感人的乡愁诗歌应该是余光中的那首《乡愁》,乡愁是“邮票”“船票”“坟墓”“海峡”,乡愁的对象是“母亲”、“新娘”、“大陆”,那是一个回不去游子的忧伤。是的,故乡一定是有什么在牵挂着我们,也许是我们习惯吃的某个食物,也许是我们习惯看的某处风景,更也许是我们记挂在心的某个人,这里面是牵挂,更是深深的眷念之情。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运,我离自己的故乡很近,20分钟的车程就能回去,因此从来体会不到那种乡愁的滋味。那是父亲出生并长大的地方,那是埋葬爷爷奶奶的地方。父亲的眷念表现在退休后回去在老屋脊上做了几间房,会偶尔的住在那里,房前屋后种花种树,再种点菜,打理下爷爷奶奶的坟头。我的故乡在我小时候是一片湖区,那时印象最深的就是水。有湖,有河,有塘堰,湖里种满了藕,我们可以从“小荷才露尖尖角”,看到“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再到“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四季景致在荷叶围绕的村庄不停的变换。在水乡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都是那么美:白天是蓝天白云碧水绿荷,阳光灿烂。夜晚是繁星静谧荷香飘渺,荷塘月色。水给我们带来了多少快乐啊。游泳,抓鱼捞虾,采荷花摘莲蓬,在荷田里抓斑鸠野鸭捉迷藏。让我怀念的食物还是跟水有关的:夏天刚刚采摘的莲子,有着清香淡淡的甜味,嫩嫩的;藕带鲜嫩爽口;刚挖出的嫩藕,白而嫩,脆而甜;尖尖的莲角,生吃是甜的,煮熟是糯的。藕是故乡的特产,据说长的有特色——比别的地方多一个眼,在过去还是贡品。传说皇帝的儿子是傻子,吃了这个藕突然开了窍,所以小时候大人总是跟我们说:多吃藕,开窍,读书聪明。藕有多种做法,炒、蒸、炸、煮都好吃。湖区鱼多,经常能吃到新鲜的活鱼,活鱼煮出的汤粘稠鲜美,只需要放点自家菜园里种的葱姜蒜就是一道美味的菜肴。泥鳅鳝鱼更是多,每到下雨天,拿个桶到田埂水沟处,水流处都是一窝窝活蹦乱跳的泥鳅鳝鱼。即便是冬天,耕田时也会从泥土中耕出一条条肥肥的泥鳅。那种乐趣,现在的孩子恐怕难以想象。比起现在,那是个物质缺乏的时代,要吃肉必须等到过年或家里做红白喜事。追忆自己一生吃过的美味,恐怕还是存在于童年的回忆中,那莲那藕那鱼那虾,那过年时灶屋飘出的肉香。 提及故乡就免不了回忆我的外婆。我是跟着外婆长大的,直到读书才回到父母身边。我们这里叫外婆为“家家”,对我来说“家家”这个叫法特别适合,远离父母的孩子外婆就是自己的家。外婆是个普通的农村妇女,个子小小巧巧的,一双封建社会留下的“小脚”丝毫不影响到她的勤劳,儿女6个再加上我们这一群孙辈全是她一手带大,除了舅伯,其他5个子女全走出了农村。别人家的子女最多一两个送出去读书,可我的舅舅和姨妈都读书了,由此可见外婆这个农村妇女的远见(这也是我成年后悟出的)。外婆每天没有停歇的时候,洗衣做饭种菜等等,每天直到一切安排妥当后在我身边躺下,这时还要一边替我摇蒲扇一边应付我这样那样的问题,往往是说着说着就没声了,再一看鼾声轻轻响起了,手中还抓着蒲扇。外婆为人热情善良。外婆家的房子在村头,是来往过路人的必经之处,外婆家的门前总放有凳子和茶水供路人歇息时用。大舅妈过门没一年就疯了,送医院也治不好,很多人劝外婆送回娘家了事,外婆顶住了各方面的压力像养孩子一样养着大舅妈,很多次大舅妈发病时把外婆打伤,外婆还是没有任何怨言。舅伯对此颇有怨言,我也不知道外婆跟舅伯说了些什么话硬是留下了舅妈。舅妈在外婆去世前一年死的,死时哭着拉着外婆的手不放,只喊了声“妈妈”,其实她早就连自己唯一的儿子都不认识了。外婆家的后院有棵一人多高的栀子花树,每到初夏,满树的清香,每天清早外婆定是提一个大竹篓,采摘带露的栀子花,然后给村子里一家家送。多年后我梦中老出现这样的画面:脑后梳着一个发髻别着一朵栀子花的外婆,一手拉着我的小手,我的两个小辫上也各自扎着一朵栀子花,一手提着一大篮子栀子花一家家送花的情景,那时正是清早,太阳刚刚露出半个红脸,家家户户正炊烟缭绕,那样安静的村庄,那样美丽的清晨……外婆很能干,村庄谁家办个大小事必是请了外婆去,什么人来客往的都指望着外婆帮忙拿主意。外婆80多岁时还跟年轻人一起打麻将,眼不花,取牌的动作也不慢,还时不时赢点小钱,这时围观的人就会感叹:这老太太!这就是我那普通而纯净的外婆。外婆去世多年,父母都在身边,故乡已经没有什么人让我特别牵挂。记得外婆下葬那天,我就感觉有种东西随着外婆一起永远的葬在了地下,那也许就是对于故乡的牵挂。 由于父亲还时不时住在老家,我也时不时会回去看看。不知从哪天起,成片的湖开始变小直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填土之后框上院墙的厂房,再也看不到成片的荷塘。还有小河,过去的清澈见底已经成为历史,现在能看到的只是污水黑水,甚至都不能用来洗手。村口的大塘已经被污水和垃圾填满,成了一个臭不可闻的垃圾场,在我的记忆中,这可是一口家家户户挑水吃,夏季孩子在里面游泳的深不见底的清水塘啊。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越来越不想回老家,不是逼不得已绝不会去,感觉这不是我记忆中的地方,那个美丽的水乡已经消失,再也没有那记忆中的美景,记忆中的美食,也没有记忆中的外婆。那个连着我与故乡之间的根似乎断了,这里已经成为我回不去的故乡。 也许被污染的不仅仅是环境吧,还有我们曾经纯净的灵魂,也被各种物欲塞满。故乡回不去了,我们的灵魂漂浮着无处安放。
——仅以此文顶柴静的《穹顶之下》。希望每个人都能像柴静一样为保护我们的环境出份力,让我们的故乡还能回得去,让我们的国土还能继续美丽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