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很细很柔,落在青色的箬笠和蓑衣上,绵软得如同女子的手,很舒服。转过山坳,就看见她站在路上。前面,有条因为雨水才出来的小河,不深,但是很急。 她穿着淡绿色的衫,在雾气氤氲的山中显得极其干净清爽。油布伞下她的身影袅娜娉婷。我从来没有特意去留心看女子的背影,但也从未特意避免去看。在我看来,美丽,就是一种禅意。 我已经站在这条路上很久了--特意选择了一条被溪水阻住的山路。我在等他到来。知道自己淡绿色的衫和嫩黄的油布伞在这样春雨迷濛的山谷中干净得鲜艳。这身衣裳是我精心挑选的,低眉看了看脚上的丝履,还是雪白,没有被泥泞所污。这正是我需要的--良人,我要最完美地出现在你的视野。 我的身影修长,在伞下更显得玲珑有致。所以我没有回头看他。 我走到她的身边: “姑娘,过不去了吗?” 我从伞下转过头,有些害羞有些焦急地望了他一眼,他在微笑,眼神清澈: “是呀,没想到山涧阻断了路,有急事要过去呢。”我的声音怯生生的,很为难的样子。 我想了想,该来的就来罢,不管你是佛是魔,是孽是缘,我的心已经不被蒙蔽,任你斑斓绚烂,我自然光亮通透。 “这样罢,如果姑娘不介意的话,我抱你过去。” 她看着我的目光深不可测。我从未见过如此黝黑明亮的眸子。她没有过分轻慢的举止,甚至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处子一般,却周身无处不妖娆。我终于明白,女子的妖艳不是来自面容,也不仅来自举止,而是眼神。有多少灵气在双眸中凝聚,她就有多少娇媚。 我抱起她,轻盈得恍若没有重量。她的呼吸如山谷里的野兰花,清幽地散发着香气,在我的面颊附近飘忽。我走得很慢,一方面是小心湍急的溪水,另一方面也想多享受会儿这种美丽。溪水很冰凉,从腿脚的皮肤丝丝渗进来,让我有清澈的感觉,然后就想到她刚才的眼神。我一边细细体察这种精致的氛围,一边远远地笑着对自己说:佛果,这么美好的事情既然来了,就尽情欣赏罢,不过,不要留恋啊,过去了就过去了。
我对自己笑笑,脚下沉着安稳。 她轻轻攀着我的肩膀,面容和我很近,但是我心中没有丝毫绻绮的念头。我知道,她的面容虽然清秀,但目光里没有了刚才无比旖旎的春色,既不妖媚,也不羞怯,甚至连清秀都没有了,只剩一个空字。这使我心内平静澄澈,没有一丝杂念。忽然想到佛相庄严,并不是大殿之内垂目敛眉正襟危坐的才是,这样春色温柔风月如霁何尝又不是呢。
山水盈盈中,我抱着一尊佛。 我在他的怀里,还是那么温暖宽阔的胸膛。我轻轻地调匀自己的呼吸,让自己心沉如水。他有一颗骄傲敏锐的心,却通透得无法蒙蔽。他甚至聪明得能了解自己。要诱惑一个聪明自信的男子,首先就是不能让他瞧不起你。亲爱的,你有佛心,我有魔心。你能看出它们的分别么?如果我能让自己看不出,你也一定看不出。 很早的时候我就明白这个道理,要让别人动心,首先要让自己动心。 我不会在这个时候就诱惑你的。 我知道,要收服你的心,必须先收服你的自信与智慧。
我要让你堕落得心安理得。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诱惑。 佛莽一直目瞪口呆地跟着,他始终搞不懂我这个师兄为什么会做出这么反常的事情来,却不敢问,恐怕里面有什么他所不能了解的深意。他参悟得太辛苦了,以至于到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地步,其实万物舒展自然,哪来那么多深意?要走即走,要停即停,思虑那么多不是作茧自缚么?可我不能说,我一说便是我错了。只有他自己参悟来的,才是他自己的。 过了冰凉的溪水,我把她放下,合十稽首,微笑告别。我要接着赶路,前面的路还很长,出门就是草,这才是第一根呢。
师弟亦步亦趋,满腹心事地看着我,不说话。我也沉默,有些话是不能说的,你说了反而让他不能领悟,那是害了他。 终于,佛莽忍不住了: “师兄,我们出家人的规矩,不是应该不近女色的么?” “是啊。” “那你刚才抱着那个年轻的女子……”他迟疑地问。 “我已经放下了,你还没放下么?”我微笑着回答。 这个细雨的春日,山岚氤氲妖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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