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甜品师》(大约1923-1924)
美国医生看见桃子了?!我没看见,我看见的东西却是奶酪。法国奶酪千种,中国人因口味重于法国人,初来法国吃奶酪全从蓝奶酪入门。奶酪大家族中蓝奶酪算是口味极浓郁的。浓郁原因,在于奶酪制作过程中,人工扎入一种可食用的青霉素菌。这种菌,我觉得如同深藏的人性的洞穿和泄露,之后的发酵过程中它给与了奶酪一身的蓝色的霉斑罅隙,是外形也是味源,它是蓝奶酪的真实灵魂。不仅仅《小甜品师》。苏丁所有肖像画,我觉得都是在画人之为人的霉斑罅隙,人性的深渊泄露而出的怒,惧,恶,不安,忧愁,迷茫,可怜,可恨,可笑,可叹———滚烫却丑恶的人的灵魂,那么真实动人。
请看苏丁的一幅自画像
如果说某种程度上苏丁的人物肖像让我想到讽刺漫画,画画的苏丁,小坏水的泡泡儿直冒,那这幅自画像,苏丁几乎是自虐的。苏丁的笔触是侵略性的,好斗的,怒气冲冲,他的怒气和挑战的对象,确是他自己,他是轻蔑他自己的,甚至厌弃。其实苏丁看照片是很帅的,可是他画自己的面容全扭曲了,鼻子不再像鼻子,嘴巴也是最丑恶的嘴巴,耳朵,下颚,颧骨——-可是,他眼睛的胆怯而无助,甚至一只眼睛刻意被遮住不让他看世界——苏丁的脆弱,无辜,委屈,和茫然失措——我真得想走上去抱他在怀里,拍拍他抽动的双肩和背部,说:好了,好了,都过去了,你好好的,你对自己好一点,好吗?!
据说苏丁的腼腆,很离谱的。他画画不准人看,一旦有人靠近看他马上就停笔不画了,把画紧抱在前胸,遮住———因不满而毁掉的画作无数———他1943年的离世是猝然的,因胃穿孔需急诊入院前还执意先去画室,毁了所有画———如果说梵高因性格孤绝一辈子只有一个好朋友,他的弟弟。那么苏丁,人生至交也只一人,莫迪利亚尼。后者第一次见苏丁的画,即呼:你是一位伟大的画家。他们的时代巴黎艺术家的聚居地,已由蒙马特高地移至蒙巴纳斯。那个时代,艺术潮流你唱罢来我登场,或同台挣风,风骚异常。虽然莫迪利亚尼介绍苏丁走入巴黎艺术圈,可两人灵犀,同于圈外孤存。特立独行也恶化了本也赤贫的画家生活吧。两人一同没饭吃,没饭就喝酒———健康,结伴日下———莫迪利亚尼的华年早逝,在35岁。他的死亡震醒了苏丁,可是太晚了———莫迪利亚尼严格讲更是雕塑家,贫弱的健康不允许才画画的,雕刀给予大理石的光滑的线条和质感也渗入,同化了他的画,他的画是他狂燥人生的对立,给人安稳,优雅,沉静,时光波澜不惊,几近天堂的浸染———而苏丁,他就是画家,他不需让石头变光滑而是相反的,他似乎不要任何限制只要抗争,他的画,似乎线条都没了而只有色彩的愤怒宣泄,对于这个不公平的,压抑的,他无法发声的世界。他于1893年,出生于立陶宛一个赤贫的犹太教家庭。十一个小孩中,他是第十个。他的童年,据说他后来从来沉默,不谈一字。他离开立陶宛在他年满二十的1913,直至1943年病逝,一直在法国生活,一战二战特殊的时代氛围,作为犹太人,且不言贫困,他的命运注定是逃亡了。苏丁的风景画,因此全是颠沛流离的?我见过的风景没有一张安静,惬意和安稳,总是有狂风四作,让一切颠倒失序,苏丁也是被狂风卷住在画画吧,他风中的惊叫声我似乎可见到。令我惊异的是他的风很多是龙卷风的反向旋转,龙卷风从漩涡出发转圈儿而上地扫荡天空和大地,苏丁画笔下的狂风,旋转着却向地心和自我收拢着。譬如这幅风景画《村庄》,我看到了这风中的惊恐世界回归于子宫般的温柔蜷缩———当然,看画过分阐释是大忌,我不想主观臆断,因为我在法国的生活,也同于苏丁,永远是游子———
《村庄》(大约1923)
苏丁画作大分三类。人物肖像,风光,静物画。静物画法语为"nature morte","nature"意“自然”,“morte”直意“死亡”。当然苏丁也画折枝花,厨房器皿啊之类,但主要作品,真是“morte”的“死亡”。他醉心于描绘譬如野兔,鸡,总之成为肉铺里售卖的商品被宰杀时的生命最后时光。作为伦勃朗的虔诚信徒,伦勃朗那幅《吊挂的牛肉》于他的深刻影响,也是原因之一吧。他画的,譬如家禽的死亡,使得我完全傻住了,我一直记得多年前在桔园第一次看我的第一个想法是,这只火鸡,是在死去,还是在抽大麻呢?
我没有沾食任何毒品的经验体会,可是醉酒有过,尤其曾经的一次手术被全身麻醉的感觉我一生将记住,一言蔽之,就是人在幻境中沉浮,看吧正在死亡的火鸡在幻境中的陶醉之情———苏丁笔触,通常粗暴,猛烈,扭曲,最刺激的对比色互相侵略,占领,画面像战火纷纷的自古至今。而这幅画或者说同类的死亡最后一刻的画面,细腻温情,画笔不再进攻性而是抚摸的,抒情的,近乎自恋呢喃的,渐渐的静谧安然,甚至局部趋于消失的———画左上方的金属利器,我想它是杀死火鸡的凶手,致命之伤在脖子处,所以以冷酷的冷蓝色代表的死亡的阴影,从那儿,烟漫弥深,火鸡的身体的鲜活之色说明生命却仍在,它在欢愉的幻境如同在海中漫游,因快意,嘴巴大张,可是死亡在那里已做了与生命的残酷隔源,它的尖叫,到达不了目的地已失声了———
苏丁对于自己的画,有过这样一个解释,好像是六岁(我记忆不清了……)那年的赎罪节,他看到村里的屠夫杀鸡(也可能是羊),鸡被割喉要死去时脸带微笑,喷血情景的恐怖吓得他想惊叫却已叫不出声了,随之为排遣这种不去的恐惧,他画了一幅很扭曲的老师的肖像———他说他一辈子的画都是画童年时没被他喊出声的死亡的那一声尖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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