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春
不小心,与春天在纸上相遇。静水如蓝,花鸟争喧,处处风情,百般好的春,有些嫉妒了,只当做有人在说谎。
小城春浅,无人问津。安静得仿佛失忆,仿佛双鬓皤然的老妪守着一个人的天荒地老。时而一阵冷风吹过,晃一晃停留在墙面上的寂寞阳光。
一阵风,穿过春天,人们叫他春风,穿过秋天,人们就叫他秋风。风从不停留,从不承认那些名字。发芽和落叶其实都与他无关,他只是到世间来走走,看看,无爱,无伤。
窗外的老柳,仍是枯瘦的一幅身骨,象一个人,远去很久,只剩一件遗落的旧衣。在它的上空,刚刚散去一场烟火,奢华的怒放。盛大的道别。那晚的月华照亮了多少幽梦,梦在心里,心在天涯。那月,象一匹素帛,被闺阁中的纤手裁成满满的圆。再勾勒几笔水墨,传说中那是桂树的影子,实则更象一个洇染开来的名字。月亮从来都是那一轮,圆的缺的,只怕是人心。
早春的冻土未萌,找不到一朵向阳的花朵,只有欲望蠢蠢欲动。把一个人,象一粒种子植进心里,看着它抽叶,开花,再渐渐凋萎。年年春归,同一块土壤,再也长不出相同的一株。而有一些种子埋下去,并不指望它们生根发芽,只想安顿好,不再惦记。
写字,是耕心,笔墨为犁,心田里长出的,杂草、艳花,还是劲松翠柏,都不是自炫,不为讨喜,不要当风景来看。
旧席已撤,新筵未开,当下,是季节的一段留白。
◆二分尘
突然想起一些东西,曾经一度视为宝贝爱惜的,后来不知怎么就消失了,没有一丝线索可以找回。一幅表明男孩心意的水墨画,一盒作为生日礼物的雨花石,一方奶奶遗留下的刺绣。原来物什也是有情的,你忽视它们,它们就在时间里,自己走掉了。
熙攘的步行街上,见到中学时的同学,原来十几年了他也仍在这个城市,还是戴着眼镜高高瘦瘦的,还记得他向我借作业时腼腆的样子,可是,可是无论如何我想不起他的名字,只能怔在原地乱翻记忆。如果我能够微笑着上前相认,他会不会迟疑着问:你是谁?
生命不是本该有间密室吗?收容所有流离失所的光阴,让那些没有出处的欢喜和忧伤有序陈列,静而不寂。那么,只要愿意,只要打开锁,就可以找到每一首长歌每一道泪痕,童年草地的蝴蝶,天上的羊群,遗落的钮扣,某个人的声音……如数家珍。所有的曾经都可以找到证据来证明。可是,收集那些证据来做什么呢?
每一桩每一件都是生命中的礼物,大部分的都会过期,变得无用,要把足够的空间和时间留给那些未拆封的,不能在任何一桩悲喜里裹足不前,漫长岁月里精进的应该是减法,一味地累积会走不动的。
“当时事,仔细思,细思量不似当时。”经过的往事,就象风干的花蕾,多沸的水多诚的心,也回不到最初的模样,沉浮的只是持杯的心情。没有回忆就没有悲伤。再没有比遗忘更轻省的事。再没有比遗忘更艰难的事。遗忘如果没有成为一件自然的事,会很辛苦。
就这样吧,记忆轻如尘埃,时间让其落定。
◆三分流水
生活之流,波澜不惊。人似游鱼,亦如浮叶。
人各有志,人各有趣。嗜静嗜闹皆无可非议。有人被荣利所缠缚,欲壑难填。有人恬淡寡欲,生活清俭。通达事理左右逢源人脉丰沛,是好。孤家寡人独赏风月亦或向隅而泣,亦好。
健康明亮、简单纯净的生活,从来没有过,还是丢掉了呢?会灰心,那种走到一半时,发现不是自己最初想走的路,不愿意走下去又没有勇气回头的灰心。没有能回头的流水,生活不容你走错了再折身回来,不轻易原谅。
世上美好的事物太多,有些我们只能远远地看着,不能靠近不能选择,那些虚幻的门,我们永远没有机会伸手触摸。其实也没有太多非要不可的东西,就象路旁一朵冲你微笑的花,你遇见过它最美的样子,得到得不到都不重要。
蜉蝣,水中三年,飞出水面追逐爱情,三小时而亡。蝉,蛰伏七年,只为歌唱七天。忽然就感到欣慰,人有那么多的时间,用来追逐,用来享受,用来笑,和哭。
繁重美艳的东西不够长久,不会有夜夜腾空的烟花,浩大的欢喜。寻常只是寂静的夜空,星光如萤。心中隐约闪烁的光亮。如流水,往低处走,低处有幸福。
被时光磨掉凌厉的棱角以后,陷入沟渠腐朽之前,不再跑了,慢慢走。慢慢体会这一路上浅浅的苦涩、细碎的喜悦,衣着朴素,内心清明,在柴米油盐里淡淡地温暖,度这半疼半喜的人生。
◆四分清音
情爱无常。
有的: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此世绝了心念,两不相欠,两相忘。若来世轮回成草木,我为兰,你做松,不染尘世半分浮华,在清清朗朗的天地间,“兰幽香风远,松寒不改容。”
有的:君生我也生,我老君亦老,只是无缘与君好。远空的寒星永远化不成窗下的灯火,走向你的路,这样漫长。仿佛宿命。给自己一个理由,许自己一个期限,坚定等待的心,时间到了,决然转身。一朝踏破情关,此去不言归。来世,许我一个可以亲近你的身份。
有的,如春天的花树,一夜里繁盛无比,又于下一刻寂静而坦然地走向凋零;
有的,象倾斜的天平,一方轻一方重,终有一次,他(她)斜出拖盘,再没有机会回来维持平衡;
有的,脚力不健,怕远。纵然情浓似墨,怎奈时间如水,终被稀释,归于沉寂。爱的反面不是恨,是漠然。与其两个人一起受苦,不如独自;
有的,誓言在光阴的枝头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游戏之心,不伤筋骨。
世间情意如此辗转莫测,仍然令人眷恋。昙花一现也好,虬枝百年也罢,在时间上,在天涯外,在病痛里,在孤寂中,能在心里轻声念一个名字,知道他(她)在,也就够了。若当真爱,就狠狠爱,倾心以付,不惧夭折,需备一份悲壮——如写字为生的人,写长长的字,在章节最繁华处戛然而止。
高山流水一曲清音,我隐没在山水中央,你看得到我吗?
春水微澜,淡墨轻烟。
十分
应该还有几分,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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